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雲外天音錄之亂世清然> 第五十一章 破帳的星火

第五十一章 破帳的星火

  自天垂之國國試設立之初,人才選拔多以文武雙全為嘉。但多年以來,文才極其出眾之人,往往力不足以與武道高手對招,精於武道之人,則多不屑斟酌於文裏詞間,文武兼精者少之又少。因此,後來國試慣例多在前兩輪設立文試,後兩輪設立武試,綜合評分,以保證文武人才的平衡輸入。今年的國試,許多人在文試中看好陳尋風,而武試,人們卻都不敢妄言,不僅是因為聯想到昨日陳尋風在棋局上那病怏怏的樣子,更是因為今年武試來了幾個不得了的人物。


  天垂之國,自國主鄢語雪以下,名臣將相各有傳承,其中最為顯赫的,可論江上流江家,韓羽琞韓家,鍾末離鍾家,唐徵陽唐家四大世家。除了鍾家世代為將,武藝高強之外,近些年江家,韓家,唐家的子孫,武藝上也都很是出彩,今年不知吹了什麽風,更是紛紛來到了場中,其中不乏文試保送之輩。


  “本公子很是好奇,那一顆棋子都捏不動的陳尋風,今日騎射會表現成什麽樣子。”一位穿著金絲大氅,雲錦胡服的劍眉公子,眯著細長的眼睛,輕蔑地說著,把手中的精鋼箭簇在指間繞了個圓圈,作勢拋向圍場邊緣一個清貴顯眼的紗帳,翻了一個白眼。


  他是江川,江上流最疼愛的長子,年已二十,自小隨武林高手修習身法,常用家中壯丁練手,習得一身不錯的功夫,便在國都內縱橫呼喝,國都內的武士,知道他是左丞相家的少爺,紛紛不敢與他真正鬥武,漸漸地,江川便自詡在國都無敵。


  如今已是上午,國都的天空豔陽高照,萬裏無雲。江川被太陽曬得有些煩躁,喚來侍女扇風遮陽,從案上拾起兩顆紫葡萄,拋入口中,扭頭對相鄰案邊一位藍衣公子發牢騷:“我們這些名門公子都風吹日曬的,他陳尋風算個什麽東西,竟然坐在紗帳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一個戴罪之身還這麽大排場,一會兒陛下來了,看他還敢擺這麽大的架子。”藍衣公子道,“恐怕並非江兄所想,家父對這陳尋風頗為推崇,想必不是什麽做作之輩,他所以如此,可能是昨日的疾病還沒好罷。”他說話的聲音極為溫柔,仿佛一個文弱的書生。


  他是韓毓,右丞相韓羽琞的嫡子,如今年方十八,為人以儒雅穩重稱,和驕縱跋扈的江川,恰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這水火般的二人,偏偏關係還好得很,成為了國都的一個趣事。


  “得得得,在你眼裏,什麽人都是好人。我說韓老弟,這幾日那太陽怎麽這麽毒,還不如之前下雨的日子愜意。”藍衣公子道,“江兄此言未免偏頗了,國都暴雨那幾日,田裏的百姓苦不堪言,國都裏的商鋪也紛紛停業,我們坐在府裏的,沒覺得什麽,外麵百姓的日子可不好過呀。若不是那南方劍客一劍去了國都的烏雲,我們現在的武試,恐怕都要易地而舉了。”江川忽而想到什麽,道,“你一提起這南方劍客我就奇怪,聽說他來了國都,可是我找了他好幾天,也沒看見那個模樣的人出現,他若不是參加國試,千裏迢迢地來這裏幹嘛,你說他今天,會不會在場上出現?”韓毓搖了搖頭,“他沒有名姓,又以鬥笠遮麵,家父奉命探查他的下落,至今不明,他如今是否身在國都,若在,又在國都內何處,都是一個謎。”


  “恐怕人家是不願意被人發現,換了一個身份也不好說吧。”一個無比撩人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一名紅衣公子在眾侍女的簇擁下,走到江川身旁的案前。“就像我唐家那位十八哥,不也是改名換姓,如今混到了陳尋風那個病秧子的手底下,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他拿著一柄香絨折扇,遮著麵孔,露出一隻狹長的桃花眼,狐狸般望著江川,微微笑了笑。


  江川笑道,“唐軒唐大少爺,怎麽今天這麽乖,不逛青樓,卻來參加武試?”說著又扯了扯唐軒的衣袖,讚道,“這衣裳不錯,哪家姑娘給你做的?是如花還是素月?”唐軒嗔著扯回自己的袖子,道,“這衣裳麽,是我打了個賭,從葵兒姑娘那裏贏到的。”“哦?”江川驚奇地看了看,“如何賭法?”唐軒臉紅道,“她打賭我今日不會來參加武試,我便來了。”


  江川大笑,“看來這葵兒姑娘是想日日夜夜見到你,隻不過找了一個借口罷了。她知道你打心眼裏不敢來參加武試,擔心你若是不來,那唐徵陽,不得把你的皮給剝了一層去,這樣,你與那葵兒姑娘,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咯。”


  唐軒素來不喜歡江川說話的態度,麵露不悅之色,冷笑道,“我並非不敢來,隻怕我今日出手,場間的紅心,都要被我射穿,你們就不好玩了。”


  江川將手伸到唐軒的案上,倒了一盞茶出來,“唐兄弟這麽大火氣,來,喝口茶,解解暑。別氣壞了這迷人的臉蛋,來,我先幹為敬。”唐軒莫名地笑了笑,道,“江兄當真無賴,不會喝自己麵前的茶麽?”說著伸手去奪,可那茶杯卻像是長了翅膀,滴溜溜隨著江川的手腕,在唐軒手底下繞了一個圈,眼看著就要兜回江川的唇邊,唐軒手掌一翻,落到江川懷裏一隔,便擋眼攔手,將江川手中的茶杯複切了回來,江川雙手齊出,左手內彎如勾,勾著杯底,撬開唐軒的手指,正欲將那茶奪回,唐軒右手猛然放開茶杯,食指疾出如風,點中江川脈門,江川無奈脫手躲避,茶杯徑直向地麵落下,迎上唐軒右手彈指,杯底正中被指風彈中,連杯帶茶衝上了天去。


  唐軒和江川見狀,均坐直了身子,伸手向天,腿部的肌肉都已繃緊,隻待下一瞬間起身奪杯。


  這兩位國都裏地位最尊崇的公子哥兒,為了一杯茶,已經爭到了如此狼狽的境地。


  在眾人眼中,那映著蔚藍色天的白玉杯,因這一場搶奪,有了一層無價寶的虛幻色彩。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隻手,半空平平伸出,穩穩地擎住了茶杯。


  茶杯略一傾斜,琥珀色的茶水灌進了一張嘴裏。


  那張嘴吧嗒吧嗒,似乎覺得這茶不好喝,又將它“噗”的一下,吐到了唐軒身後的侍女手中的水盆裏。


  一切之自然,輕鬆,傲慢,仿佛已經習慣了將這些眾人眼紅的東西,當成破爛垃圾。


  “阿彌陀佛,哪裏來的一杯茶,竟然懸浮在空中,正好今天早晨吃多了,給我漱漱口。有趣,善哉。”


  這話聽起來輕佻極了,偏又不是故意輕佻,仿佛這人當真以為這茶是在懸浮。


  正因如此,唐軒和江川方才二人的舉動,才顯得丟臉至極。


  眾人看著兩位大少的臉色,都憋著笑,忽然一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帶著眾人一起狂笑了起來。


  唐軒緩緩回頭,因憤怒而通紅的臉色,讓那本就緋紅的眼角,更加飛紅如桃花。


  “唔,施主的眼睛,還挺好看的,隻不過沒和尚的好看。”


  江川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他和唐軒關係並非很好,但聽到這番話,他也迫不及待地回頭看看這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在國都裏受到這樣自信的嘲諷,這還是頭一次!

  江川絕對沒想到,自己回頭竟會看見這樣的一雙眼睛。


  這是十色變換的眼瞳,清澈通透如同最幹淨的玉髓,繽紛絢爛的模樣,仿佛滿天下的風姿水色,紅塵桃花,都被吸到了他的眼中去,釀成兩道醇美至極的眼波,比最洌的酒,最甘美的茶,都來得讓人心醉。


  “你……是個和尚?”唐軒遺憾道。


  什色皺了皺好看的眉毛,按了按袖中抬起來的蜥蜴的頭。“這位施主,您為什麽看起來很遺憾的樣子?”


  唐軒的桃花眼又笑了起來,裏麵多了許多說不清的情緒。


  “呃……的確……不需要遺憾。雖然你是和尚,但幸好我不是女子,你看……”


  那聲音格外撩人,聽出其中含義的眾人,都不好意思再聽下去。


  什色搖了搖頭,打斷了唐軒的話。“實在抱歉,這位公子,和尚現在要去找一個人。告辭了。”


  什色很有禮貌地行了個禮,便將蜥蜴放在地上,跟著它快步朝圍場邊緣的紗帳走去。


  唐軒的臉僵了又僵,怎麽什麽人都要找陳尋風?


  唐軒望了很久,聽到耳邊一個熟悉但無比討厭的聲音道,“怎麽,大哥,你連和尚也感興趣了?”


  唐軒又一次回頭,看見了麵前那個唐家最漂亮,最聰明,最任性,也最有名氣的小少爺。


  他沒好氣地道,“唐不念,我真希望你就像你改的名字一樣,不要再在我麵前念經討嫌。”


  唐十八少笑著給唐軒倒了一杯茶。


  “聽說菡萏院的葵兒姑娘,今天早晨和二哥一起喝酒,還幫二哥量身做衣冠呢。”


  他放下茶壺,道,“天氣熱,大哥多喝點水。”


  唐軒咬著牙,顫抖著手,將那杯茶倒到了地上。


  唐十八少也不生氣,笑道,“大哥不領情,那小弟,就不在此討嫌了。”說著提步便走,也正是朝著那紗帳的方向。


  唐軒望著遠方的紗帳,暗暗思忖,“這唐不念和那和尚俱非等閑之輩,陳尋風隻坐在那帳中不動,這些人也趨之若鶩,這等收攏人心的本事,當真厲害。”


  江川看著那飄搖的紗帳,唇角微微上揚,心道,“父親大人神機妙算,這陳尋風恐怕真是病得不輕,遮遮掩掩,找了這麽多人來他帳中,定沒什麽好事。看來今日的計劃,可以順利實施了。”


  從唐軒那邊樂滋滋離開的唐十八少,一進入紗帳,就看見什色匆匆忙忙地從裏麵跑出來,拉都拉不住。


  唐十八少愣了愣,問蘇清然,“貴人,你怎麽這麽厲害,連西天極樂大光明教少主都特地來看你。”見蘇清然笑而不答,唐十八少搖了搖頭,快步走到蘇清然麵前,扔給他一袋藥丸,一把弓和一壺箭。


  “按你的吩咐,從那邊拿來的。看看怎麽樣?”


  蘇清然打開袋子,點了點頭。


  “你監製的,自然非常好。”


  唐十八少微露喜色,道,“那,試驗一把?”


  蘇清然輕笑,把藥丸納入掌中,從壺中抽出一支烏箭。


  過了不多時,帳外的人便看見了一場奇妙的景象。


  仿佛被人從紗帳中擲出,一顆流星模樣的光點慢慢悠悠,衝破紗帳飛在空中,中途卻越飛越快,陡地加速,拖著一條銀白色的尾巴,帶出一道明媚的光,如同飛光流虹一般,貫向場中的紅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翻了圓靶!

  帳中旋即跑出一人,向那圓靶奔去,探了探身子,道,“中了!中了!十環!”


  場內一陣騷動,這等妖術,見所未見。


  帳內,蘇清然聽得唐十八少的喊聲,放下弓,輕輕咳了咳。


  萬麵小君擔心道,“哥哥,你還好麽?”


  蘇清然道,“無礙,有了這些星火箭,我雖然無力,卻也能勉強過關了。你來幫我把這些星火按到箭尾。”


  唐十八少捏著烏箭回到帳中道,“這星火燃燒的程度還算穩定,隻是騎射時,除了它們自身的速度,你還要考慮孤星的速度,射中十環,恐怕不太容易把控。”


  蘇清然道,“無礙,我如今的力氣,隻夠一局,而一局,也就足夠取勝了。這些星火箭,主要是為了節省我那一局之前的力氣。”


  唐十八少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騎射每人都有六次機會,按累計環數計分,他當真以為自己一局就能勝了門外那麽多箭術高手?


  蘇清然瞧著唐十八少那般懷疑的模樣,笑道,“我誌在必得。”


  場中的人越來越多,燥熱,也越來越濃了。


  大道上的塵埃,被燥熱燒得蒸騰起來,懸浮在半空中,嗆得人睜不開眼。


  雄偉而隆重的鼓樂之聲,穿透了塵埃,在巨大的圍場中奏響。


  圍場邊緣朝向皇宮的方向,柵欄緩緩移開,場中眾人紛紛下跪,留出一條寬闊的大道,直通向圍場中那鋪著紅氈的高大的觀景台。


  道路中央為首的侍女手持玉壺,向地麵淋灑清涼的水,澆滅了灰塵。


  鄢語雪穿著一身紫色的短款羅袍,鄭重行來。


  緊隨其後,是一位紅衣的少年,眉眼間無比的柔和與矜貴,他兩眼直視前方,仿佛天地間除了麵前的鄢語雪,再無人值得他多看一眼。


  在他眼中,他今天是唯一能與鄢語雪比肩的,最耀眼的存在。


  行至半路,他開始四下打量,目光逐漸變得寒冷。


  半跪在隊伍中低著頭的唐軒,此時額頭上突然感到了一抹涼意。


  他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祝仰止的目光。


  這目光與方才截然不同,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殺意。


  唐軒猛地哆嗦了一下,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祝仰止的目光和當年,真的太不一樣了。


  就在此時,他額頭的涼意消失了,祝仰止不再望向唐軒,而是左右遊移。


  低著頭的唐軒不知道祝仰止在找的人是誰,如果他知道,一定會氣得要死。


  因為祝仰止是在找那傳說中的陳尋風。


  先生即便在人群中,應該也是一個獨特的存在。


  祝仰止腳步雖向前移著,目光卻忽然紮在了圍場邊緣的紗帳旁,一動不動。


  那邊跪著的青衣男子,雖努力隱藏自己的鋒芒,那自帶的風華,卻是掩不住的。


  祝仰止眸光一亮,那青衣男子果然抬起了頭,二人目光相交,男子臉上,閃露過一係列複雜的表情。


  吃驚,恍然,不悅,自嘲。


  既然如此,舍他其誰。


  看著那青衣男子複低下頭去,祝仰止的目光柔軟了些,仿佛沾了毒的棉花糖。


  先生,今日仰止送你的一場好戲,你可要好好接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