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上當
夜月如水。
皇宮外的兩頂轎子,沿著發亮的國都大道,向西行去。
迎鶴樓,是國都西邊最大的酒樓,迎鶴二字的來源,要歸溯到上任丞相發跡的故事。
“嗯,丞相霍恩澤出身貧寒,來到國都參加國試,一身破爛衣衫,被考場救濟的官員拒之門外。當初的迎鶴樓還是一個無名的小酒樓,老板看見霍恩澤的可憐模樣,心有不忍,便接應他到樓裏的一個小房間住下,直到國試結束。”
“……最後,包括那迎鶴樓老板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不起眼的霍恩澤竟然成為了國試的狀元,官拜左丞相。當霍恩澤穿著一身仙鶴官補的官袍重新回到這個小酒樓時,他便用筆題了一塊大匾,寫的就是‘迎鶴樓’。當時他對老板說,‘我如今能夠穿上仙鶴補的官袍,都是因為您的救濟。’後來,在霍恩澤的資助下,迎鶴樓的生意蒸蒸日上,成為了國都裏最大的酒樓之一。”
唐十八少坐在迎鶴樓最豪華的包廂裏,手中捏著一顆葡萄,眉飛色舞地講到了這裏。
“所以,那老板剛剛看著你說,‘看來迎鶴樓,又將迎來新的仙鶴了’。”
蘇清然“哦”了一聲,微笑的表情轉為嚴肅。
“怎麽處理那老白羊。”
萬麵小君道,“她心寒手狠,武功高強,若力取,縱然能夠獲勝,也定會受傷,而且,憑她的脫身手段,恐怕如果不是殺了她,很難將她真正地製住。”
蘇清然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萬麵小君點了點頭。
屋內一片寂靜。
“隔壁房間的朋友,請進來吧。”蘇清然忽然道。
此話一出,唐十八少和萬麵小君都嚇了一跳。
旁邊的屋子傳來了幾聲幹幹的笑聲。
門開了,走進兩位老者。
“陳公子好耳力。”
蘇清然作揖道,“不知二位是……”
江上流心道,“裝糊塗也是蠻厲害的。”表麵上卻裝出一副略有些尷尬的表情。
韓羽琞回禮道,“陳公子不必多禮,本官乃天垂之國右相韓羽琞,這位是當朝左相江上流大人,今日得知陳公子首試一鳴驚人,夜裏又來迎鶴樓會客,恰逢我二人也需要會談一些事情,便也來了迎鶴樓,沒想到竟然在隔壁。哈哈,哈哈。”
蘇清然受寵若驚道,“原來是韓大人,江大人,晚輩無禮,還請恕罪。”
江上流道,“陳公子不必多禮,恐怕不久之後,你我就將同朝為官咯,這迎鶴樓,今日可當真好風氣,迎來了兩隻老鶴,一隻風華正茂的鶴,嗬嗬。”
蘇清然賠笑道,“承蒙兩位大人另眼相看,實是尋風之幸。隻是尋風今夜還有些要事要處理,就不再打擾兩位大人,特此告辭。”
說罷,三人便俯身行禮,便走出了門去。
江上流笑道,“這陳尋風,果然心高氣傲,你我二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丞相麵前,他竟也敢這樣我行我素。”
韓羽琞看著廊裏陳尋風的背影,微笑著捋著胡須道,“果然是驚才絕豔。”
江上流笑道,“韓大人,我也要失陪了呢。”拂了拂袖,便下了樓去。
路上,蘇清然搖頭苦笑道,“兩位當朝丞相,說起假話來,連臉都不紅。”
唐十八少道,“人怕出名豬怕壯,你現在大出了風頭,連宰相都來聽你的牆根,這件事如果被傳了出去,恐怕又要鬧翻了天。”
蘇清然道,“不知那韓羽琞官做得如何?”
唐十八少道,“清官算不上,但至少算是一個明官。隻是那江上流……頗有些醃臢氣。”
蘇清然道,“我已經想好了對付老白羊的計策。我們今夜回去隻要……如此即可。”
過了許久,三人步行回到了暖雲居。
夜已深,暖雲居內許多房間都已經熄滅了燈火。
掌櫃老白羊在門口迎了過來。
“恭喜陳公子,賀喜陳公子,拿了首試的頭名!”老白羊雪白的胡須顫抖著,很是激動的模樣。
蘇清然道,“辛苦老掌櫃的,這麽晚還讓你出來迎接。”
老白羊道,“小的激動得睡不著呀,就盼著陳公子您回來呢。”
萬麵小君道,“老白羊,今夜再給我們三個備些幹淨的洗澡水,不要安神湯了。一會兒你來一下我的屋子,我有事要吩咐你。”
老白羊道,“哎,好。”
三人走上了二樓,分別回房。
按照蘇清然的計劃,老白羊隻要進入萬麵小君的屋子,就再也不能自由地走出來了。
隻是,很多事情,總發生在計劃之外。
萬麵小君等了許久,卻不見老白羊上樓。
她有些焦躁了,如果老白羊就這樣逃跑了,這個計劃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她匆匆下樓,果然,大堂裏的燈已經熄滅了。
如果老白羊還在,那燈是不會滅的。
她很是失望,重新挑明了油燈。
朦朦朧朧的燈光,讓原本富麗堂皇的大堂,變得有些鬼氣,空氣中隱隱傳來的異味,更是讓這三丈見方的空間,前所未有的詭異。
“哥哥!”萬麵小君覺得後背涼涼的,駭極而呼。
她聞到了一股血的味道。
這裏應該死了人。
她掏出了夜明珠。
意外又不意外地,看見了死去的老白羊。
蘇清然和唐十八少從房間裏跑出來,轉眼到了樓下,看見萬麵小君映照著夜明珠的青白色的臉,險些嚇了一跳。
當他們看見這死去的老白羊時,內心的驚訝已經超出了恐懼。
日夜防範的人,如今真的死在麵前時,三人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顯然是一個陰謀。
蘇清然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什麽都做不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陰謀在指向何方。
老白羊深紅色的血緩緩地從咽喉流出來,流過他微微沾了灰的胡須,流過他淡黃色的衣襟,流到了地上,凝成了紫色的一灘幹涸的血跡。
蘇清然靜靜地看著老白羊的臉,脖子,胡子,指甲,忽然道。
“這是真的老白羊。蘭乃桑一直藏著他。”
他的聲音淡淡,但在大堂的安靜中,卻很是令人心驚。
蘭乃桑沒有死,這件事,就更加可怕了。
老白羊的血腥氣散在風裏,和暖雲居外,路邊梔子花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引人作嘔的味道。
蘇清然聞著這味道,忽然覺得神智被什麽力量攫住了一般,眼前的物體竟然顛倒起來。這氣味,不甚濃鬱,卻絲絲縷縷地黏纏得緊,黏到他的頭腦裏,就和他的思緒交聯在一起,原本清晰的思路,仿佛被這些線條切割成一片片,再不能拚貼成完整的片段。
他想去看萬麵小君和唐十八少的反應,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清那兩人。
眼前模糊的景物逐漸融合,連接成了一雙蒼老的手,那手的皮膚褶皺縱橫,但指甲,卻無比地光滑鮮豔。
是蘭乃桑的手!
那雙手漸漸地向蘇清然伸過來,突然一手疾如閃電,扣住了蘇清然的喉結,另一隻狠狠地掐在了他的後頸上。
他想喊,卻喊不出聲音,他的手拚命地抓,卻掰不開蘭乃桑的手,隻是碰到了不知何時係在腰間的匕首。
那雙手的後麵,黃色的衣襟裏,就是蘭乃桑的胸口。
自己一定是中了蠱!
下一秒,再下一秒,就要窒息!
如今,隻有這個匕首,能讓他化被動為主動。
原來我們的守株待兔,隻不過是蘭乃桑的計中計而已,我們才是被等待的兔子。
用死去的老白羊的血混入她秘製的香料,再和門外的梔子花香混合在一起,趁人吃驚不備之際用計下蠱,然後再從黑暗中跳出來,置我於死地……
如果所料不錯,這匕首,就是破除這蠱的關鍵。
蘇清然運力在手,提起匕首,一把送入了身前那人的心窩。
“蓬!”血如噴泉般迸裂,濺了蘇清然一身一臉。
也衝沒了那黏纏的氣味,喚醒了他的神智。
可是。
蘇清然大呼上當!
他努力抹開眼睛上的血汙,心裏隻希望剛剛殺死的不是萬麵小君或唐十八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