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淩波而微步,憑虛而舀酒
“啊……”
隻見唐十八少在半空如一隻白色的大鳥張開手臂,身上的衣裳如花朵般張開,飄飄然向上劃了一個弧線,就順勢落了下來。
但卻不是墜向江麵,而是直直墜向地麵。
這一瞬間隻是極短,而在眾人的眼中卻是極長。
站在淩波閣上的眾人,剛看見唐十八少的腳被欄杆隱沒,就看見了他的頭穩穩地停在了麵前。
墨色發絲依舊隨風鼓蕩,卻並依然向下蕩著,沒有下墜時那種向上帶起的模樣。
就好像平台之外,仍有平台。
唐十八少竟穩穩地站在了半空中!
淩波閣上眾人無比驚訝,江對麵更是驚呼一陣。
那些思慕唐十八少的女子,更是被這神乎其技驚豔得屏住了呼吸。
“淩波踏微步,越九天而攬晨星。”唐十八少輕輕道,仿佛臨江吟詩的文人墨客,卻不似站在半空的冒險者。
萬麵小君評道,“這唐大少的輕功,也不錯喲。”
宋廉隻是笑笑,卻不言語。
午後的陽光依然金色一片,照在唐十八少麵前的空氣中,竟似射入了透明的實物,散為金絲,籠罩在唐十八少身邊。
宛若少女踏過花瓣,又如仙子漫步九天。唐十八少邁著微步“走”下十餘丈的高空,腳邊袍袂飛舞,風華堪稱絕美。再加上酒氣衝天,在半空折射出了一道道與水汽所生決然不同的環環彩虹,繞過唐十八少周身,更是增添了這場半空奇技的震撼力。
江對麵的眾人看見此等奇幻的景象,早就忘記了江麵上那人的存在。
而唐十八少卻是嘴角淡淡含笑,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塊逐漸變大變近的花布。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十八少終於走到了江麵之上。酒波緩緩蕩漾,卻無一滴能及到他的皂靴,他雖在江麵上行走,卻絲毫不碰那酒水,身姿依舊挺拔俊麗,再加上那無比秀美的麵龐,真如仙子淩波微步,仿佛下一刹就要憑虛禦江風而去,簡直妙不可言,美不勝收。
江邊的眾人此刻隻盼那花布離唐十八少再遠一些,好讓他們再看看這美麗的景象。
可花布已然到了唐十八少腳邊,和尚的光頭,正巧對著唐十八少的靴尖。
唐十八少優雅地俯身,隻這一舉動,也引得眾人驚叫起來。
浸在酒裏的和尚閉著眼睛,仿佛在做一場甜夢。
江麵上的倒影中,挨著和尚的頭,出現了一張俊美非凡的臉,臉上,揚著一絲冷笑。
唐十八少右手伸出手指,拔了拔和尚的眼皮,左手撈起一捧米酒,就灑到了他的眼睛裏。
米酒雖入口甘甜,但卻仍有辛辣之氣,灌入眼睛,卻是難受之至。
任兀那和尚再遲鈍,也不信他不睜眼睛。
果然,那和尚被辣得想睜開雙眼卻睜不開,隻得眯縫著眼睛,露出了十色變換的眼瞳。隻這麽一看,卻差點看呆了唐十八少。
那和尚睡著的時候,隻覺樣貌清雋,五官立體,麵容白皙,並無甚過於特別之處,怎麽生得這樣一雙流光溢彩,風情萬種的眼睛?仿佛滿天下的風姿水色,紅塵桃花,都被吸到了他的眼中去,釀成兩道醇美至極的眼波,比之喝盡這滿江美酒,都來得更讓人沉醉。
若不算陳尋風這號人物,這花花和尚,怕是要成為全天下最迷人的妖孽。
唐十八少正自想到呆處,那和尚的眼淚嘩嘩下來衝淡了酒水,眼睛也漸漸睜大,更加明亮了起來。
眼睛明亮事小,這和尚的身法也敏捷了起來。
他的手,腳都開始活動,然後抻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就在這一瞬間,那花花和尚便像一個木艇一般,射到了一丈開外。
他正以手腳為槳,以一種極為奇怪的姿勢,仰頭向天,將身體劃向江對麵。
和尚的手腳關節仿佛能夠向各個角度旋轉,在江麵上攪起了螺旋狀的水花,快速地推拉著身體前進。
唐十八少哪裏能讓他逃走?
隻見唐十八少從波上繼續前行,時而躍起,時而下落,腳尖卻從未踩到過江麵,輕盈地如一隻水鳥在滑行,而那和尚便如一隻大魚,用他的勁鰭攪開浪濤,奮力遊走。
隻是水鳥總歸克住了大魚。不多時候,在水麵上狂奔的唐十八少就抓住了和尚的衣領,把他從水裏揪了出來。
和尚濕答答地渾身上下都淌著酒水,衣領被唐十八少右手攥得緊緊,卻毫不在乎地吧嗒吧嗒嘴,又閉上了眼睛。
唐十八少看著他那酒淋淋的光頭,又好氣又好笑,直想把他這米酒漬得恰好的素淨頭皮割下來,當豬頭肉吃了。
正如此想著,左手就一個響亮的巴掌打了過去,正好拍在那光頭上,好像在拍一個白色的生瓜蛋子。
“啪!”
“打醒你個酒鬼假和尚!和尚好好的不做,竟跑到這江上來喝酒,喝酒倒也罷了,竟還躺在這酒裏,來汙我的酒江!”
越罵越氣憤,又是“啪,啪,啪”好幾個巴掌下去,盡打在那光頭上,不一會兒,那素白的光頭,就成了紅紅一片。
唐十八少如此還不解氣,想大揍一頓,卻又怕汙了這酒江,便索性提著和尚,邁開步子,一舉跑到了江邊,把那花花和尚,一把摜向了江邊的樹叢。
酒江邊的樹叢雖有許多鮮花野草,卻也摻雜著不少灌木荊棘,這一摜,那和尚若是不醒,那張清俊的臉,勢必要被荊棘劃出幾個道道來。
果不其然,剛剛還自閉眼睡著的和尚,在半空中忽然張開手腳,猴兒般翻了一個筋鬥,就穩穩地落在了樹叢邊上,站直了身來,轉身回看唐十八少。
“你這人真無聊,我費了這麽大力氣,過江來抓你,你卻始終裝睡,連聲求饒也沒有,真是氣死我了!”唐十八少看此人打也打不醒,扔也扔不走,氣得哇哇直叫。
那花花和尚卻隻是笑著看唐十八少,一雙美得妖孽的眼睛,眯縫著也不知什麽感情。
唐十八少被那眼神看得發毛,道,“你這個臭和尚,說,為什麽要到江麵上去睡覺?”
眾人望向那花花和尚,也紛紛被那美麗的眼睛震了一震,終究憤怒大於驚豔,也都紛紛把和尚圍了起來,臉上帶著譴責的表情。
和尚道,“什色隻是覺得那米酒金光閃爍,頓生親近之心,什色身上天生無垢,沒得汙了酒江。”
唐十八少走到那和尚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的確,除了那五顏六色的花朵胡蝶圖案之外,和尚身上沒一星半點兒塵土沫子。卻還是不喜道,“你這個出家人,為什麽不守清規,要去飲酒?”
和尚道,“什色出家之人,雖愛酒,卻從不飲酒,是以身處酒氣之中而唇不沾一滴,欲以此動心忍性,以進佛法。”
唐十八少見這和尚理由頗多,依然不肯就此罷休,心道若此時放了他去,豈不丟了麵子。便指著他的眼睛道,“我看你不是和尚,而是妖人,你這眼睛不倫不類,怎麽這麽多顏色?難不成,你修了什麽妖法?”
和尚道,“和尚法名什色,並非十種顏色,而是以千萬色為空,不知什為色的什色。施主所言有錯,什色的確修了法術,卻不是妖法,而是家師所傳神術,至於什色的眼睛,那是天生使然。”
說話間,那眼睛閃爍著奇幻光彩,早已不知換了千百種變化。
唐十八少心胸豁達,見這和尚如此有趣,所作為也皆有緣由,心中不願再為難,想到那淩波閣上,宋廉等人正宴席等待,自己作為臨江仙的東家,卻也不好讓人等候太久,便道,“雖說你亦有緣由,但不顧規矩,就直接躺在酒江之上,也是不雅,不該之事。”說罷便將手搭上了什色肩頭,道,“這樣吧,你向大家道個歉,我唐十八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帶你上臨江仙吃喝一場,怎麽樣?”
那和尚剛剛被唐十八少拍得頭皮啪啪作響,也猶自裝睡,可見是一臉皮渾厚之及之輩,當下也不覺道歉如何臉紅,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和尚隻顧自己修行,全然忘記酒江乃大家所共有,實是罪過,恕罪,恕罪,還請允許和尚略施小技,以賠禮各位。”
話音剛落,那和尚的花花衣袖便拂了起來,十道彩光射向江畔紅花綠樹,轉眼間,兩岸紅花變成了七彩繽紛的花朵,模樣也變得精美了許多,芳香陣陣,沁人心脾。
若說之前的酒江是紅綠鑲邊的緞帶,如今的酒江,則鑲邊猶如多彩香水寶石,美不勝收。
眾人見狀,把什色之前的劣行全部拋擲腦後,紛紛叫起好來。
唐十八少見狀更是大喜,拉起和尚的手,道,“來來,我帶你去淩波閣上,見見新朋友。”
和尚笑道,“什色榮幸之至,隻是,還需帶個夥伴。”
唐十八少驚訝道,“什麽夥伴?”
什色將手指曲起,勾住嘴唇,打了一個呼哨。
人群間一陣騷亂,一隻五彩斑斕的大蜥蜴,快速地從人們腳底下爬了過來。
什色彎下身子,把那蜥蜴抱了起來,搭在了肩上。
唐十八少看著這古怪的花花和尚,竟又養了這樣一個奇怪的花花蜥蜴,再看向什色的眼光,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不過他還是願意結識一下這個和尚,拉起了什色的手。
唐十八少與和尚手攬手,複又回到了江麵上,江上香風陣陣,酒氣飄飄,彩虹嫋嫋,其間一花一白兩道身影,宛若花色流虹,直上十丈之外,向淩波閣輕靈飛躍而去。
那情景宛如天外飛仙,讓眾人又一次看得癡了。
想國都雖藏龍臥虎之地,卻多年沒有見到此等人物,此等狂狷之氣,一時間,國都眾人的精神,都旺了起來,不少人,懷念起了自己輕狂的少年時代,卻也沒有江上淩波的這兩人暢快。
人群中,一老者捋著白須,望著江邊的綠草鮮花感歎道:“看來,這天下,又要野花盛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