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午夜焰火
宋一星雖然執迷於造鏡事業,但直覺一向很準,而且很有玄妙的邏輯。
他覺得,惡人和善人有先天的聯係,厲害的惡人與厲害的善人,總是會相互招惹。
像陳公子這樣厲害的善人,他的敵人,應該就是這種,外形相似,武功高強,卻很邪惡的惡人。
他又直覺地想,這個惡人,今夜一定在做壞事。
如果我能看出這個惡人在做什麽,那麽,我豈不是有可能幫陳公子一個大忙?
就憑借著這份奇怪的邏輯,宋一星把手中最貴的千裏鏡,拉到了纖毫畢現的程度。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惡人在做什麽事情。
這個惡人,就是罌粟。
罌粟正落在這月光下閃閃發亮的,江上流臥房的金質屋頂上,身形顯得格外嬌小。她的手裏,卻握著一把一人多高的巨弓。巨弓鮮紅如血,將罌粟的身影全部包圍了進去,倚著巨弓的罌粟,仿佛靠著一輪鮮紅的月牙。
但這月牙絕不柔和,若橫持,便是一把極鋒利的彎刀。
彎刀的紅色銳氣,仿佛要遠上夜空,將那明月,都剖成了兩半去。
宋一星看著那鮮紅的光芒,覺得眼睛刺痛,下意識地揉了揉眼周的穴道,眼睛卻依然一眨也不敢眨。
此刻,他無比緊張。
一緊張,就會自言自語。
“那巨型鐮刀倒也還好,可她身後背著的那些太陽般的星點,到底是什麽?怎麽感覺好熱的樣子。”
……
……
天鵝真絨,天蠶真絲,上好的錦緞裏,睡著做美夢的江下流。
……
陽光撥開迷霧,江上流看著手中的金質賬簿。
終於,終於找到了末界首富的手書!
記載著末界首富所有寶物秘密的手書!
誰都不要過來!誰都不許將它搶走!江上流緊緊抱著金質賬簿。
一陣狂風從遠天吹來,金質賬簿化作漫天金葉,不翼而飛。
“嘩啦啦……”
江上流的淚水和怒火一並從眼睛裏冒了出來。
“嘩啦啦……嘩啦啦啦……”
淚水堵住了江上流的鼻子,把他從美夢中喚醒,也讓他聽到真正的聲音來源。
夜裏沒有狂風,一絲風都沒有。
但窗紙卻在簌簌作響,聲音格外地輕,卻又格外地鮮明。
江上流擦幹眼淚,驚恐莫名地看著窗紙剝落,漏進窗外的月光。
月光依然靜美,一片片灑在紫檀地板上,仿佛銀紫色的花次第開放。
可在江上流眼裏,這些月光,比地獄的業火還要猙獰可怕。
究竟是什麽人,能夠穿越我的重重侍衛包圍,弄碎我的窗紙?
江上流豎起耳朵,聽到除了窗紙外,一貫安靜的屋頂,也傳來了衣袂浮動的聲音。
他忙躡手躡腳爬到床底,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隨著床底的黑暗如被子一般覆蓋住江上流的身體,他的心,才稍稍放鬆。
他掐算著刺客可能進入的路徑,手中握著一件枕下抽出的,天下無匹的神兵。
他曾用這件神兵,殺死過末界最恐怖的兩個刺客。
隻要刺客不從床底進入這個房間,他就有九成的把握,擊中刺客的心髒。
而他的床下,是十丈厚的千年玄鐵。
他輕輕地扣住了扳機。
下一秒,他不會給此人留下任何機會。
可惜,刺客根本不屑進來。
罌粟聽到的一切,足以助她完成這場任務。
他爬到了床下,很好。
她笑著舉起了血弓。罌粟在月光下的笑顏,很有一種迷幻的美,尤其配合著那一同閃爍的萬千紅星,仿佛真正的罌粟,在月光下吐露著醉人的花蕊。
罌粟毒,紅星殺。
晴朗的國都夜空,無聲地開起金紅色的煙花,宛若罌粟在九天之上開放,又如鳳尾在月光裏盤旋。
如果此時有人看見這些煙花的軌跡,一定會羨慕那片金瓦的人家。
因為如此美麗的煙火,全部落在了那片金瓦的四周。
“嗖嗖嗖!”從窗紙的每個破碎處射入耀眼的紅光,如流星,如流火,夢幻而殘忍。
紅光在黑暗的臥室中穿行,簡單而直接,宛如最鋒利的刀,沒有折射,沒有反射,隻有穿透和燃燒。不論是金銀,玻璃,還是瓷器,木雕,遇到紅光,均或軟化成液,或倏地成煙。
江上流雖然握著槍,但卻絕抵不過罌粟鋪天蓋地的激光掃射。
江上流肘撐著十丈厚的千年玄鐵,身子卻早已軟癱在了地上。
他聞到了一股極臭的糊味。一隻被紅光射中的老鼠正在他麵前緩慢地升華。
老鼠朝著江上流猙獰地咧開嘴巴,齜出齙牙;後背逐漸裂開,現出一個黑洞洞的大坑;隨後,大坑內的血液和內髒沸騰成了湯水;剩下的白骨接連氣化;漸漸地,隻看見底下一層軟軟的肚皮在熔化……
“當啷。”
老鼠剩下了唯一一顆尖牙,滾落入肚皮下燒灼出的地坑。
“咣當。”江上流的手槍,脫落到了地上。
他的眼前,隻有那顆尖牙。那顆象征著死亡的尖牙。
江上流顫抖著嘴唇,咬破了舌頭,才沒有發出絕望的慘叫。
他的肚皮也開始發燙,千年玄鐵耐不住激光的加熱,正在快速升溫;
頭頂的玉石床板也在不均勻地受熱下,發出了咯咯的破碎聲,幾片玉渣掉落在江上流的頭發上。
前,後,左,右,滿屋都是致命的紅光。
何處去逃?
即使逃出去,門外那惡魔,又給自己一絲活路嗎?
江上流快要被火焰嗆到窒息。
幸虧他還有世人最寶貴,也最沒出息的品質。
求饒。
“饒命啊……咳,咳,饒命!你要什麽我都會答應!隻求大俠留我一個活口呀!”
慘叫聲蓋住了嘩啦聲,燃燒聲和融化聲,一切重歸寂靜。
仿佛是答應了他的要求,眼前的紅光消失了。
江上流咽了咽唾沫,定了定神,直接站了起來。
因為床隻剩下了一層灰。
滿眼全是焦爛,原先的珍寶奇玩,如今蕩然無存。
江上流顫顫巍巍地走到窗前。輕點一下,整麵牆,刹那變為齏粉。
他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身下腥臊一片,屎尿混入牆粉,成了泥巴。
泥巴裏有一張字條。
“欲留命,六日後城南角午時交蘇。”
顫抖著將這張紙條讀完,江上流把它撕成了粉末。
“定不讓大人失望。”
顧不得體下髒汙,江上流一拜倒地。
此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做成,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可惜,天都居頂樓,又有人在自言自語。
“六日後,城南角,午時?交蘇?”
宋一星又揉了揉太陽穴,“嗯……字好小,看得我眼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