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扭轉乾坤的千裏鏡
按紅衣女的說法,想讓蘇清然死在國試上的人不少,可國試前的風波卻比想象中少了很多。
風央城裏的人,卻不這樣覺得。
“他們現在好像很開心?以為抓住了我的夏使,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何風輕輕撫摸著掌中青,紅,黃,白交替的一朵四瓣花,其中的紅色,已愈發明亮,而中心的金色花蕊,卻隨著紅色的明亮,而略微暗淡了些。
他微微笑道,“罌粟做得不錯。”
隻要繼續隱藏下去,一切都不會暴露。
蘇清然啊蘇清然,不知你有沒有發現,雖然你的血養回來了,卻還是不如以前呢?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無毒可侵,就不用怕暗地裏的刀了?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捏了捏那金色的花蕊,花蕊極有彈性,在他的手底下,輕輕地顫動著,跳動著,仿佛長條形的奇異心髒。
劍忽然遲了一瞬。
唐十八少驚訝的臉,在無比耀眼的劍光驟然熄滅後,湊到了蘇清然麵前。
“你不要命了!剛剛在想什麽!若不是我功力到家強行收劍,你的手就廢了!”
蘇清然慘白著臉,捂著胸口,沒有回答。
為什麽……為什麽心會突然抽痛。
唐十八少表情變得嚴肅,輕輕扶住蘇清然,擔憂道:“你怎麽了?莫不是前幾日的傷又犯了?”
蘇清然搖了搖頭。那種感覺轉瞬即過,卻極能幹擾他的心神,極為痛苦,仿佛有人在用手掐住他的心髒一般。
定了定自己的氣息,蘇清然道:“你不覺得這幾天,太平淡了些麽?”
“有什麽問題嗎?”唐十八少的麵色更加嚴肅。
“按紅衣女的說法,國試有人布局,必要置我於死地。他們在國試前,按理不該隻派她一人動手。除非……”
“這步棋,還沒走完。”唐十八少眼睛發亮道。“我早說過,紅衣女,並不像看起來那樣無害。”
蘇清然不言語。
唐十八少拉住蘇清然的手。“和我去地牢看看。不要告訴你妹妹。”
兩人剛要邁步,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了過來。
“誰說不要告訴我?”
萬麵小君背著手,昂著頭,容光煥發地走上前來。“這才幾天,就敢對我哥哥發號施令?”又看著蘇清然的臉色,憂慮道:“哥哥,你剛剛是怎麽回事?哪裏不舒服?”
蘇清然把剛剛的因由和分析講給了萬麵小君。
隻見萬麵小君的臉色越來越差。
“如此看來,那刺客,絕沒有那麽簡單。而且,哥哥的心痛,也絕非隨機發作。”
萬麵小君接著道:“還有,你們發現沒有,這幾日裏,好像都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們。”
唐十八少覺得心裏毛毛的。就連蘇清然用劍斬出的豔陽天,都顯得冷了起來。
萬麵小君忽然幽幽地道。“現在帶我去見紅衣女,等下。”她不知從何處扯出了一塊巨大的破布。
“出發之前,全都進來。”
從何風那裏偷來的寶貝,如今用來遮他的眼,正好。
來到了拐角,萬麵小君攔住兩人,偷偷伸進去半個頭去看。
地牢裏,紅衣女被鎖鏈鎖得很結實,看起來很安全。
萬麵小君把頭縮回破布裏,輕聲發笑。
萬麵小君神秘兮兮道,“你們真的以為,這簡單的禁製和鎖鏈,能困住何風的四大使女之夏使罌粟?”
唐十八少的臉開始發綠。
夏使罌粟。火神一般的存在。難道那天,是在和她交手?
“所以,我說話都要隔著這層布才敢說,就是怕她聽到。”
“哥哥,那夜她故作柔弱被你製住,沒有向你動手,不是她不能動手,而是她不需要冒險。她已經在你摸她的時候,給你下了蠱。”
蘇清然的心頭一沉。
“春使茶纈,夏使罌粟,冬使蘭乃桑,秋使……我不清楚。如果何風真的認真出手,他應該會四使一並出動,而這蠱,也必然要四使各自牽動一部分的效力。所以,從夏使身上,恐怕難以找到解蠱的辦法。就像她身上從沒帶著解毒的藥一樣。”
她又掏出一隻長管和一件無色鬥篷。“這個,用來透視,而這個,用來隱形。你們隻要乖乖呆著,不要作聲。”
簡單交代後,萬麵小君極其自然地從拐角走出來,走到紅衣女麵前。
她用那根長長的管子認認真真地看了許久。
紅衣女一動不動地正對著她,沒有任何反應。
然後,她走進了牢裏。仿佛身體是無形的,沒有開鎖,就簡簡單單地穿過了柵欄,走到她背後,繼續透過那根管子上下打量。
紅衣女依然一動不動,不知是鎖鏈的緣故,還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萬麵小君的到來。
萬麵小君和罌粟在一起,就好像一個赤手空拳的少女與一隻凶狠狡猾的老虎。
如今看來這少女,卻比老虎還要膽大且沉穩。
蘇清然看著麵前的妹妹,越發覺得自己未曾真正了解過她。
究竟是多少凶險的經曆,才能磨煉出如此謹慎而慣於隱藏的她;
又究竟是怎樣的心誌,才能讓她在這些經曆後,還保有如此明亮單純的笑容。
自己相比之下,卻顯得幼稚了許多。
唐十八少看向萬麵小君的眼神,也不再是簡單的柔和。
他欣賞她,不是因為她的勇氣。而是因為,就算唐家的頂尖高手,對法器的駕馭也難以熟練到這種程度。
萬麵小君在蘇清然與唐十八少讚歎欣賞的目光中,緩緩踱出牢來,回到破布,歎了一口氣。
“她身上沒有。”
她把法器收起來,補道:“而且,她也不在了。”
她也不在了?
“她留在這裏的,隻是一個假殼。真的她,應該已經在著手進行下一步計劃。她會去做什麽,我也不知道。”
夜晚就在這樣的茫然中來臨了,明天就是國試的第一天。
不管罌粟會做什麽,國試,總是要參加的。
危險既然在國試上,那國試之外就要把狀態調整到最好。
暖雲居老白羊殷勤地準備了安神的藥浴,給每間上房的客人,都備上了一桶,而給蘇清然,萬麵小君和唐十八少的,則是最最頂級的。
三人破天荒地,忘記了一切可能到來的危險,與天垂之國遲遲不願睡去的天光,一同合上了眼睛。
鄢語雪注定是全京都睡得最晚的幾人之一。
能與國主分享這份情懷的,首當其衝就是權臣江上流。
“上次你把他照顧丟了,這次探訪到了麽?”鄢語雪眉間寫滿焦急。她隱約感到祝婉就在這城中,卻不能完全確定,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江上流伏在地上連連點頭。“已經有消息了,正在進一步核實,這次微臣一定將功補過,請回大人!”
“好了,退下吧,注意身體。”鄢語雪擺擺手。
江下流從地上起身,向後緩緩退去,突然踩到了自己的袍子,絆了一個趔趄。
鄢語雪見狀連忙走下台階去扶,生怕江上流摔壞。
這老權臣假假抹了抹頭上的虛汗,讓開鄢語雪的手道,“老臣有罪在身,不敢,不敢,老臣這就退下。”接著麻利地提起袍子,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江上流不愧為滿天垂之國最有謙恭之名的權臣,哪怕出了大殿,依然半躬著身體,看著腳尖,一路保持著唯唯諾諾的姿態,直到出了宮門才變成另一幅模樣。
宮門外,早已有八位貌美如花的侍女,爭著攙扶這一邁出宮門就挺起肚子的江上流,不可一世地坐上那等候許久的八抬步輦。
步輦的搖晃讓他心情很好,他已經一個半月沒有坐過這麽舒服的步輦了。
因為腳夫經過的路,灑滿了月光,而不是雨點。這都是拜蘇清然傷愈後善心大發的“一劍終晴”所賜。
江上流在步輦上,聞著天垂之國進貢的極品香水,靠著上好的貂絨,抱著金鑲玉的暖手壺,口中含著一片清涼的參糖,微微地眯著眼,望著靜美的月光,享受著侍女輕柔的按摩。
沒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也沒人敢猜想,這集滿朝盛寵於一身的權臣的心思。
江上流並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他隻是懂得看形勢,懂得享受,懂得別人喜歡什麽。
他最怕的,就是危險。
所以,不論他走到哪裏,住在哪裏,周圍都有數百名暗衛高手,以遠高於帝王的排場,守護著他。
這是他最引以為豪的勢力,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護身符。
這讓他在享受人間一切榮華時,敢忘掉一切心裏的鬼。
包括那個最大的陰影,何風。
雖然自己是何風的眼線,但是何風給過他什麽?
鄢語雪卻給了他江上流所有榮華,安逸,富貴;給了他無數錢財,還有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手遮天翻雲覆雨的權力和地位。
諒他是天垂之國曆任以來最強大的國師,難道他還敢和滿天垂之國作對?
江上流從懷中緩緩抽出一卷紅紙,滿意地讀起了第三遍。
這是天垂之國大小官員最近送來的禮單。
江上流想著很快就可以確認的那個消息,以及那消息將換來的更多賞賜,心情變得更好了。
回到府邸,洗了一個熱水澡,江上流舒舒服服地倒在了床上,為明天的國試養精聚神。
此時此刻,幸福的江上流,絕沒想到,這個月光明朗的美妙夜晚,會成為他最恐怖的回憶。
月光明朗的夜晚,是天然的戲台,但對偽裝者而言,卻不是個好時機。
自以為脫離了所有人視線的罌粟,萬萬沒想到,這明亮的夜,成了她此次計劃最大的漏洞之源。
夢鄉中的萬麵小君也沒想到,自己在驛站裏善心大發給出的那一百兩,也即將幫自己一個大忙。
這一切都告訴我們,及時行善,是有好報的。
因為……
沒有那一百兩的救濟,宋一星不能輾轉來到國都;
沒有蘇清然的一劍終晴,宋一星在國都的生意不會大好;
沒有大好的生意,宋一星就沒錢住在國都第一高客棧,天都居的頂樓,看他最愛的千裏鏡。
沒有宋一星在頂樓看星星,就沒有後麵的故事。
握著千裏鏡,從漫天星辰看向國都高矮錯落如星辰般反光的瓦片,宋一星感慨萬千。
雖然把錢存在了陳公子吩咐的無名戶頭裏,他還是覺得那隻是還錢。
這真正的恩情,應該另外回報。
“怎樣才能當麵報答陳公子的這份大恩呢?”
宋一星把鏡子移到宮外那片富人居住的地方,心裏想著,陳公子那樣驚才絕豔,一擲千金的英雄人物,應該就住在那些富麗堂皇的建築裏。
他此刻,會在哪一片屋簷下,或睡或醒呢?
正如此想著,一道黑影掠入他的視野。
這黑影在屋頂上飛速跳躍,在月光的映照下,略略偏紅。
對紅衣陳公子極其敏感的宋一星,心裏突然產生了小小的悸動。
這不會是陳公子在夜裏練功吧!
千裏鏡熟練地調整著方向,綴著那黑紅色的身影,一直到他停在了一塊金色的瓦片上。看起來,好像到了目的地。
宋一星能看到仙人,除了他鏡子做得好之外,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目力極佳。
此時,他便調整著焦距,努力地移近自己的視線,想再看看這驚才絕豔的陳公子恩人的模樣。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那黑紅身影明顯是個女人,麵目並不可憎,但在宋一星看來,就是一個妖魔。
因為她的表情無比猙獰。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