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客自西天來
傍晚，國都城門外。
城門守衛一向很是安樂。天垂之國富強遠勝其他國度，國主鄢語雪禦下治理又是極好，連續幾年沒見過刺客，亂黨之類的人入城，便是連一般的小偷，淫賊都找不到。
在這種情況下，守衛一職，便成為了一個閑極無聊的俏活計。
但畢竟是城門口的差事，代表了天垂之國國都的形象。所以，守衛也隻是在心中無聊，眼中無趣，模樣上卻絲毫不敢做出懈怠的樣子。
實際上這些站得筆直，目光冷峻，形容高大的守衛，心裏比誰都希望，能看見點新鮮事，哪怕是一個走私煙草的小販也行。
眼看著國試要到了，城門每天接待的不同的人也多了起來，守衛們，也從這些變化中，找尋著難得的一絲樂趣。於是，他們拿出了十二成的精神和專注，仔細地檢查著過往的人流，恨不得能無中生有變出一些可疑人等。
無奈，結局總是完美地符合太平盛世的境況。
當在雨中站了一天，披著濕重的雨衣的守衛們，將第七百七十七次疲憊而機械的目光投向城門前那下馬的平野時，他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不是趕著馬車的車夫，就是牽著驢兒的小販。
好一點的，就是遠道而來投靠城裏親戚的公子小姐或書生。
還會有什麽……嗯？！
守衛們的眼神頓時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美景，絕對的美景。
漫天厚重的彤雲和密雨被橫亙東西的一條筆直痕跡切開，露出一片發亮的淡紫紅色天空。一顆飽滿的血色夕陽，落在那天痕的一端，仿佛寶釵一頭的珠鈿，散射著高貴的金紅色光線。
從那顆鮮明的紅日射出的光芒，填滿了整道天痕，也向下投在了城門外被雨水浸濕的平地上，讓彤雲遮出的陰影間，出現了一條金光閃閃的路。
這暮光之路，極細，極長，又極遠。
給人一種從西天落日延伸而來的錯覺。
濕潤和溫暖氣息並存的暮光之路上，遠遠地，有兩個牽著馬的旅人。
旅人小如豆。
但金色的暮光打在他們身上，被那雨後清新透明的空氣一襯，竟有一種纖毫畢現之感。
這兩位旅人身形雖小，位置雖遠，卻是那麽地清楚，清楚地像海市蜃樓般，不似真實的存在。
一人白衣白馬頭戴笠帽，一人紅衣紅馬意態飛揚。
紅白二色，樸素簡單得很。
可在城門口眾人的眼中，這天地間，竟似再容不下其他顏色。
來自天邊的旅人，緩行於滿城暮雨外唯一的晴空下，吸引了無數紅塵目光。
西天運筆造神跡，落日開雲現兩人。
直到二人行到城門的正前方，眾人依然沒有移開目光。
暮雨還在下，越下越大。
躲過雨衣帽簷連續不斷落下的水珠，守衛們的目光頑強地釘在了兩人的身上。
那白色的馬，不是馬，而是長著角的神獸，遍尋天下也難得一見的純銀色獨角獸。
那戴著鬥笠的人，帶著麵紗，看不清楚麵容，隻瞧身形和那拉著鬃毛修長的手，便覺無比美好。
那紅衣公子，牽著的倒是一匹實打實的血色寶馬，俊美非凡的眉眼間，貴氣銳不可當。
似是毫不在意眾人的目光，這兩人談笑著，從燦爛的暮光之路上，走進了雨裏。
來到了城門前，方才停下。
紅衣公子掏出正規的兩份入城文書，遞給還未回神的守衛。
守衛看著這伸過來的潔白美手，愣了一愣，雙手接過文書。
陳生財，陳尋風。
西南首郡，兄弟二人，受家族之命，入城參加國試。
再正常不過的情況。
放行。
紅白二色漸漸消失在雨中。
看著這兩人的背影，眾人的目光卻絕非尋常。
其中一名守衛，始終看著那戴著鬥笠的白衣男子。
他想起了一個時下流行的傳聞。
那一對神仙……會不會就是他們？
“這南方劍客的傳聞，想必你們也知道了。如此悲天憫人的胸懷，讓我又想起了那個人。”
天垂之國皇宮的西北角，紅楓開得甚好。
雖是六月，但祝台的紅楓，卻是常年鮮紅的。
鄢語雪從侍女手中接過了遮天傘，示意她們自行離去。
侍女們紛紛行禮，舉著一支支鮮紅的小傘離開了。紅色的傘麵連在一起，仿佛在雨中生出了一條紅雲，融進周圍的紅楓林，讓人恍惚辨不出形跡。
鄢語雪轉回目光，望著遮天傘傘骨上接連墜下的水珠，伸出左手，接了一捧在手心裏。
雨水映著遮天傘的鮮紅和青沉的天色，瀲灩出了一層濕潤憂傷的豔色。
恰如她微微抿起的唇角。
她生得很美，卻不怎麽明豔；眼睛不是特別大，卻十分清澈有神，仿佛能夠說話。她的眉目、鼻子、嘴巴生得都很柔和，有著明顯的女性輪廓，但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卻露出了一種男子般威嚴的味道，讓人想起，這是一位憂國憂民，君威鎮國的女帝。
她的眉毛很濃，雙眉之間，有一些細小的絨毛，將眉毛輕輕連在了一起，帶出了一點憂傷的模樣。她的嘴巴很小，很紅，而嘴角卻總是微微下垂，露出一股愁楚的感覺，而她笑的時候，會抿起嘴巴，嘴角上揚，帶出雙頰上兩彎弧線，看起來很可愛，很可親。
而她不笑的時候，也常常會抿起嘴巴。
隻是輕輕地抿緊唇角，讓嘴角變平，然後向心的眉端輕輕揚起，仿佛在笑，又仿佛要哭的樣子。
她每一次這樣抿起嘴巴，都是在思念著那個人。
都將要微笑著流淚。
如今，這不，她又微笑著流下了淚來。
小祝，我多想你再在這高台上，為我奏一曲雲外扶搖歌。
那劍客，可是你嗎？
今年的國試，我把扶搖琴送出去，就是為了等你來，你可會應邀？
她輕輕撫摸著紅楓的柔軟枝椏，仿佛在撫摸當年風中飛舞的紅袖霓裳，撫摸當年月下高歌的紅衣少年郎。
“我把一顆心都給了你，又怎會不知道，你就在這座城中。”
小祝，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
再不會，讓你被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