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孤星與血淚
萬麵小君知道天心閣不能再久留，更關鍵的是哥哥答應自己與他同行。
從小到大，蘇雲舞都想與哥哥一同遊山玩水，如今竟成了現實，她哪有不做的道理？
她自然很開心。
另一件事讓她更加開心。
她特製的熏香果然達到了目的，蘇清然還在失憶。
他忘記了一個人，那個禍星，那個女人。
楊融。
這說明哥哥至少在目前，不會再做那些傻事。
十月的陽光微冷，風從極高遠的天穹吹到地麵，帶起了一股馬蹄旁金色雛菊的芳香。
馬蹄歡快地踢打著地麵，銀色的馬掌比普通的馬掌要寬大了一些，形狀也更奇特。這銀色十分美麗，仿佛夜空裏的星星般，明亮而精致。然而這些卻不是這匹天心閣最珍貴的馬最美麗的地方，因為它渾身上下，都是這特別的銀色，尤其那長而軟的銀白色鬃毛，讓它擁有了一種獨特的瀟灑氣。馬兒頭頂上長著一隻銀紫色的角，擁有一雙紫色水晶般美麗而高傲的眼瞳，宣示著它極高貴的血統。
它還擁有一個美麗而高傲的名字：孤星。
孤星孤星，最高傲的這一顆星，若是讓它行走在天垂之國國都的街道上，絕對會比任何一位行走著的貴族人類，都顯得更加高貴。
然而這無比高貴的孤星，目前正被一個白衣男子抱住了脖子。這男人無比激動地把臉貼在了那銀白色的鬃毛上，叫著一個並不是很好聽的名字：
“阿深！阿深！”
孤星踢打著地麵，開心的快要從地上飛起來，一會兒又恢複了平靜，任由這男子揉亂它美麗的鬃毛。
背對著天心閣繁複精美的重閣浩殿，一身紅衣的俊俏公子哥騎在一匹棗紅色小馬上，迎著天光抻了一個懶腰，滿意地看著身旁的白衣同伴，甜甜地一笑。
“血淚，你看見沒有，他們兩個是一對，你就死了心吧。”紅衣公子用鞭輕輕敲打了一下那正自幽怨的棗紅馬頭，吃吃笑了起來。又看了一眼剛跨到馬背上的白衣同伴。說：“哥哥，您這一人一馬要出去遊玩，恐怕走不了多遠，就會被這天下的花癡馬癡，圍個水泄不通。”
騎在馬上的白衣男子，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一笑間，深色眼瞳光彩變換，墨色發絲隨風鼓蕩，深紫鑲邊的衣領被吹得微亂敞開，露出一片潔白健美的胸膛……這無意而現的景象，竟是把這刹那天地間的美麗，都壓了下去。饒是全天下對美色的心理準備最為充分的萬麵小君，也被這位的迎風一笑，迷慌了心神。她不敢再看下去，輕叱一聲，雙腿一夾，便疾馳而去。
秋風吹草地，喚起塵煙向日行。二人二馬，化成紅白二色閃電，向遠方的朗朗日頭，卷去了兩股風煙。
萬麵小君還是很守信的，一天之內，二人就回到了梵淨山。
月鏡庵裏，江下流和鍾離懷棠很自然地對蘇清然平安歸來以及他的新坐騎表示出了極度的驚喜與驚豔。江下流進一步很自信地識破了萬麵小君的偽裝；很驚訝地從蘇清然和鍾離懷棠的口中得知了這兄妹的身份秘密；依然很憤怒地拒絕了萬麵小君新一輪的冷嘲熱諷與胡攪蠻纏……
“你是元界的公主又能咋地？我又不是你們元界的人，這小子是我的徒弟，你是他的妹妹，難道還敢爬到我頭上來不成？”江下流對之前的惡作劇依然耿耿於懷，一把抓住了萬麵小君的手腕。“堂堂一個公主，這麽無恥下流，虧你和這小子是一個爹媽生出來的，見鬼了！”
……
……
“大師兄，別吵了。”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室內響了起來。花廳的紗簾輕輕一翻，一位書生打扮的藍衣男人，如一縷輕煙般憑空出現在了月鏡庵裏。這男人很是平常，看不出什麽出奇處。江下流卻是眼前一亮，甩開萬麵小君，緊緊握住了這男人的手。
“快來快來，乖徒兒，這是你的親親三師叔，鍾離懷憶！”
蘇清然一怔，這才一會兒，師傅就給我找了兩位師叔，這師生比，也太高了吧……
一時看不出這人的能耐，蘇清然正在納悶，直到目光落在鍾離懷憶的眼睛上。
這眼睛若遠遠看去，隻是比尋常人的黑了一些。但一旦真正看見這雙眼睛，第一反應，都會是蘇清然這樣子：
猛抽一口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不由自主地發出“啊”的一聲……
萬麵小君的表現則更為誇張，直接躲到了蘇清然的背後，顫抖著不敢抬頭。
從這“雙”眼睛裏看見的世界，應該是怎樣的？？
鍾離懷憶沒有眼白，隻有黑色的虹膜和眼瞳。
每隻眼眶裏，對稱本該是眼白的兩角，並生了另外兩隻稍小一些的眼瞳。狹長的眼睛，看起來就像破開的豌豆莢，一粒粒眼瞳排列在眼眶裏，就好像並排生在豌豆莢裏的豆子一樣。
蘇清然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了某些世界上常見的天生長有很多隻眼睛的怪物，寄居在一個人的皮囊裏，正在幽幽地望著他。
隻是片刻，他便讓自己平靜下來，作揖及地：“徒兒蘇清然，拜見三師叔。”聲音已經穩定得沒有一絲波瀾。
“很好，很好，心誌足夠堅定，是可造之才。”三師叔那長了六隻眼瞳的狹長眼睛彎彎笑了起來，把其他的小眼瞳擋住，這才看起來正常了一些。
萬麵小君在蘇清然背後偷偷和鍾離懷棠咬耳朵：“棠婆，這是你哥？怎麽元界時候沒見過？他這眼睛怎麽回事？”
鍾離懷棠作為元界太醫院的毒劑首席，對蘇雲舞依然保有足夠的尊重，這才耐心地回答她：“沒錯，一直在末界修煉意念之術，所以你沒見過。他和下流師兄一樣，都是末界的人，至於這眼睛……是天賦。”
哦嗬嗬，先天畸形啊。萬麵小君低頭腹誹，正在奇怪為什麽哥哥會經曆這種完全違背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基本規律的師徒組合，就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從自己天靈蓋的地方傳過來。“哦，你覺得我長得很醜？”
萬麵小君覺得渾身上下的血都被凍住了。她的手一勾，一勾，想拉住哥哥的衣襟，卻抓到了一手的空氣。她不敢抬頭，在地上四處瞟著，但除了麵前那藍色長衫掩蓋的布鞋，卻沒找到任何熟悉的腳。。。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她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猛地看見這蜘蛛一樣的六瞳雙眼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腳下像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頓時恨不得把脖子縮進腔子裏去！離那雙眼睛遠一點！越遠越好！
“唔，看來你和別人一樣怕我。我還以為我這徒兒如此優秀，妹妹也不遑多讓呢。”
萬麵小君從牙齒裏擠出一句話：“別，來，惡心我！”
……
萬麵小君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懂得含蓄，所以常常讓人尷尬。
現在三師叔就很尷尬，尷尬到忘了如何才能做出一個和藹的表情來安慰小姑娘。
末了，他歎了一口氣，收回意念之術。萬麵小君覺得四周的空間扭曲了刹那，一陣眩暈過後，自己又回到了人群中。
她第一眼望向了蘇清然，卻看見了他略帶失望的表情。她心裏一痛，哥哥這是在嫌棄我嗎？
“你這個小人！你讀懂了別人的心思有什麽了不起，這是我的自由，我又沒有說出來，你憑什麽來嚇唬我，憑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你這是不尊重我！”
萬麵小君遮遮掩掩了三百年，最討厭的是別人發現自己的秘密，最討厭的是看見醜陋而不整潔的人。而這個人，不僅醜陋，自己的所思所想都逃不過他！她下意識地想逃離，逃離這個可怕的人，逃離這群討厭的人！她的好哥哥，為什麽要和他們在一起！
江下流曾經那樣虐待她，鍾離懷棠曾經那樣笑話她，這個六眼怪物又這樣欺負她，就算是為了保護哥哥，這些委屈她都可以忍了！但是，她的所思所想被人窺視了，難道表達一點憤怒的權利都沒有嗎？
哥哥你為什麽也要這樣失望地看著我？
好呀，你有師傅保護，他們都比我強，那我走好了。回去做我的天心閣主，做我的天下第一首富，最不濟，還可以回去做我的元界公主！
蘇清然隻是希望萬麵小君和自己的師傅能夠和平共處，剛剛那一幕他發現自己的希望是妄想，當然會稍有失望。但他絕對沒有任何嫌棄萬麵小君的意思。
“你這麽可愛，這麽堅強，我疼你都來不及，怎麽會嫌棄你呢？”蘇清然拉住萬麵小君，把她憤怒而悲傷的臉埋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心裏默默地道。
“師傅，師叔，小君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們能夠尊重她。”蘇清然依然很有禮貌，聲音依然很動聽，但裏麵卻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怒意。
萬麵小君聽出了這絲怒意。她驚訝地想，一向尊師重長的哥哥，難道在為我抱不平？
“也許她有不懂事的地方，希望你們能像包容我一樣，原諒她。我相信她這次回來，不是來找各位麻煩的。她之前在你們手上受的苦，你們也都清楚，她是我的妹妹，你們如果還想懲罰她，清然甘願代為受過。我真心希望，我們能和睦相處。”
萬麵小君聽著哥哥的一番話，忍不住想哭，卻又不願意丟了麵子，死死咬著嘴唇，隻是止不住地抽氣。蘇清然垂目看著萬麵小君劇烈起伏的肩膀，皺了皺眉，把她打橫抱了起來。看著三位師傅，柔聲道，“請師傅，師叔恕罪，徒兒暫時失陪。”
說罷，蘇清然大步走出了花廳，留下三宗長老在花廳裏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