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百年的眼淚
聲音輕輕，但擲地鏗鏘有聲。這驚天之密，就這樣，展現在蘇清然的麵前。
難道自己，竟是這樣一個重要的人？蘇清然看著萬麵小君的表情瞬間轉換了無數次，疑惑、憐惜、震驚、喜悅，自嘲……眼看著麵前的蘇雲舞，不知道應該為此感到自豪還是可笑。
我做了什麽，竟成了罪人？！
萬麵小君看著蘇清然夾著淡淡自嘲，而又瞬間被溫柔和愛意充盈的笑容，心裏猛地一痛。哥哥哪裏是罪人！隻要自己在末界一天，就不能忍受讓哥哥再受這般委屈，再背這樣的黑鍋！
風央城主的狗屁偉業！
“因為城主是個叛徒！因為罪人根本不是罪人，而是四海八荒最完美的人，是萬物選定的九天十地至高之神，是一個被苦難的輪回折磨到完全失憶，卻始終愛著萬事萬物的聖者！這個城主，才是不折不扣一個，與弑父叛兄的混蛋同謀合汙試圖一手遮天的罪人！”
萬麵小君一口氣說出了幾百年來一直隱忍著的話，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聲音已經忍不住地抖動，而眼淚，也從那絕美的臉頰上顫落了數顆。
侍衛頭一次看見閣主這樣激動，驚呆了。
侍女不知該不該相信這驚天之密，被這一番話驚得幾乎忘記了思考。
而蘇清然，卻並不如何震驚，隻是覺得好笑。
自己是長得美麗了點，是不知道父母名甚姓誰，是有那麽一些些天分，是有那麽一些些奇異體質，是有那麽一些些奇遇……至高之神？輪回？聖者？最完美？即使蘇清然因為這份奇遇從唯物主義變成唯心主義，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是這麽一個奇妙而又光閃閃的身份。他的第一反應是……
這不會是在演戲吧。
在被天心閣主怒叱掃蕩後的一片安靜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動聽的輕笑。
蘇清然在笑，笑得隱有淚光閃爍，笑得把晶瑩的水麵擾出了美麗的波紋。
“我不會懷疑你是我妹妹……有這麽好的演技。收買人心也不用演得這麽真吧……”
……
……
萬麵小君萬萬沒想到自己隱忍百年的肺腑之言，竟被正牌當事人當成笑話來聽。
一種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過了三百年，哥哥果然是把什麽事情都忘掉了，他倒好，不用記得自己受過的罪，我卻要記得這些國仇家恨，每時每刻想著複仇！
“哥哥！我是認真的！”萬麵小君忘乎一切的狂吼起來？！
不管哥哥想不想得起來，她無論如何不想再等下一世了，生生世世哪裏是個頭！更何況惡人們的計劃，恐怕不止這麽簡單，這一世必將發生大的動亂，哥哥想不起來也得信！
然而對那兩名侍女來講，重點並不在這裏，而在這句“哥哥”。
麵前這個半截身子埋在水裏，上半身依然赤裸的美男子，難道就是蘇雲舞的哥哥，那個罪人，那個萬物選定的九天十地至高之神？
這“罪人”看起來，的確是很純良，很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而仁慈。
蘇清然靜靜地看著萬麵小君，想看看她這萬麵掩蓋下的，真實表情。
以她的為人，若是演戲，絕無將災禍引到我身上的動機。
可若不是演戲，她該獨自承擔了這痛苦多麽久？
蘇清然的思緒飛到了夏盧鎮。當時的她，為了在夏盧鎮臥底，竟能給夏盧鎮的鎮民留下那麽多的生活印象，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她真的是每時每刻想著複仇，麵對著一群陌生的人，演了不知多久的老寡婦，麵對著江下流，忍受穿身碎骨之痛也不願在自己麵前表明的身份，這份苦，又有誰能吃？這種苦，她又吃了多少？
他的心，突然軟得稀裏嘩啦，疼得一塌糊塗。他不舍得再繼續想下去。
“我相信。我們一起改變這一切，我的好妹妹。”蘇清然把萬麵小君拉到身邊，溫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不要再難過了。”
萬麵小君驚訝於蘇清然的淡定。他竟然這樣簡單的就相信了自己。她點了點頭，心裏卻想，哥哥果然是哥哥，早知道他會這麽冷靜對待這一切，我早就應該告訴他了……如今看來，此時果然是最佳時機。
“現在應該考慮你們兩個的下場了。”蘇清然從那場認親中冷靜回來，溫柔地看著這兩個侍女。
“我當然不會讓你們完成任務的。”
“你當然可以活著回去複命，死了沒必要，留你在這裏活著也是麻煩。既然我答應了分擔這一切，閣主就沒必要再隱藏自己。”蘇清然看著第一個侍女。“另外，回去以後，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你要懂得讓自己變得更珍貴，那位才會珍惜你。”那侍女看著麵前的男子，眼裏的情感又不一樣了。
這個人，好像真的待人很好，好像不比城主差……
“你也可以回去複命。”蘇清然看著第二個侍女。“告訴他，這些寶物由蘇清然代領了，如果他想要，自己來取，不要假手於人。”忽然頓了頓，“再告訴他一句，若他不善禦下，常開殺戒，我瞧不起他。至於你，如果你以後還這樣沒用，我不保證他讓你知道了這麽多秘密後，還允許你毫無用處地活下去。”
侍女哪裏聽不出蘇清然話中的意思，自己的命，實在算不得什麽，這麽多年，關心她的死活的人沒有幾個，而這位卻在為自己著想。或許，他真的不是一個罪人。
蘇清然簡單地揮了揮手，仿佛對曾發生的事情毫不在意。“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走吧。”示意萬麵小君為二人解了穴道。
……
侍女走了以後，侍衛也知趣地退下了。閣主雖然神秘，但天心閣所有人都知道，閣主絕不是一般的人物。想也知道，這叫花也絕不會那麽簡單。
萬麵小君仍然有些不悅。天心閣何等機密之地，怎麽會讓刺客混到了這等地步，哥哥就這樣讓她們走了？如果還有別的刺客怎麽辦？
“你還有其他的秘密嗎？”蘇清然看出了萬麵小君的不快，柔聲問道。
“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哪裏還需要怕什麽？”
“所以，我們沒必要逼供啊。我們和那位相比，最大的優勢是，我們沒有什麽秘密，而我相信，他一定有數不清的秘密。”
蘇清然淡淡一笑，“有秘密的人，總是會比較膽小的。”
萬麵小君釋然，果然是好哥哥，還是這麽光風霽月，坦坦蕩蕩。
“而且，以後你就要跟著我了，還擔心什麽秘密？”蘇清然很習慣自己哥哥的身份，就像一直以來有這個妹妹一樣的熟悉。
“你要開心起來，不然我會心疼的。”
萬麵小君心裏猛地一暖。這才是哥哥的感覺，我的哥哥……終於回到了我的身邊。她覺得幸福極了。
所有的苦難，都是值得的。
“我現在可以穿衣服了嗎？還是你喜歡這樣一直看著？”雖然池水依然很令人舒適，但始終泡在水裏，蘇清然的確有些尷尬。
萬麵小君臉色一紅，“那我來。”蘇清然擺了擺手。“還是我自己來吧……”
剛剛沒有力氣，才讓萬麵小君趁機在水下親近了自己，現在知道她的妹妹身份，卻絕不能再失了風度……他絕不想光著全身再次站在蘇雲舞麵前。
天心閣主給蘇清然準備的衣服絕對不再是叫花的穿著，而是十分的高雅。蘇清然穿了一身深紫色龍紋鑲邊的白色長袍，雪色單衣，銀白色的雲紋短靴，淺紫色的綴玉腰帶，長長的黑發被萬麵小君用法術烘幹，挽成一個高高的發髻，再戴上了一頂微微閃著星玉之光的紫色發冠。萬麵小君落下掂著的腳跟，向後退了幾步，自上而下認真地打量著，忽然抽了一口氣，頗有些癡癡地笑了。“好美麗的哥哥，這才像點你以前的樣子……”萬麵小君很“賢惠”地為蘇清然整理衣裳袖口，又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地說。
說話的時候，萬麵小君的臉上一道黯然一閃而過，卻沒能逃過蘇清然的眼睛。
蘇清然低頭看著這個明明女子身材的頑強少年，從他的臉上，看不到年齡，看不到憂傷，看到的……隻是一種濃濃的依戀。
原來麵前是曾經這麽熟悉的一個人，隻是記憶中那一團雲霧，始終沒有露出真實的麵容。蘇清然輕輕一笑，蘇雲舞，你這麽單純可愛，卻為什麽一定要用萬麵小君這個奇怪的名字呢？
心中一股熱流湧動，蘇清然把萬麵小君一下子擁在了懷裏，仿佛要把她揉進心裏去，來彌補這許多年來錯過的那些疼愛。
四下安靜，聽不到萬麵小君的呼吸，漸漸地，可以聽到一絲細細的抽泣。蘇清然覺得自己的胸口濕了。
已經幾百歲的天心閣主大人竟然在哭。
哭得像個孩子。
“雲舞乖，乖，哭吧……哥哥陪著你，陪著你……”天心蓮，梵音蘭，龍齒草的香味仍在散發著，喚起許多模糊的片段像打碎了的玻璃，灑在他的腦海裏，重複著多年前那些搖籃裏外的夢，片段看不清楚，但蘇清然心裏的痕跡卻很真實。他真的很高興，在末界，找到了疼愛他的臭老頭，又找到一個他疼愛的小丫頭。似乎，在這個新的世界，他不會再像從前一樣那麽孤單了。
天心閣主大人哭得更厲害了，仿佛要把這三百年的委屈，倒得一幹二淨。
晨光漸漸變成了明朗的陽光，玉池裏的花兒，靜靜地開放。
萬麵小君覺得幸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