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有借有還
崔九齡由一名身著就顯其輩分極高的老宦官領著走在神清宮外由西向東的一條百丈長廊上。
崔九齡之所以會認得這位隻有少數幾人見過的老宦官是因為在這內閣之中，宋恒很少會私下單獨與莫位朝臣見麵，這位身著太監服飾確不似太監的老人其實看起來並不老，隻是崔九齡覺得他應該很老了。
走了許久崔九齡終於能看到長廊的盡頭一上一下的台階，兩個地方他都去過。
各一次。
一路走來，崔九齡與這名幾乎跟他並肩而行的宦官沒有任何言語。對於宦官所走的位置崔九齡沒有覺得任何的不妥，這裏算是全天下最講規矩的地方了，既然他都很自然的與自己並肩而行，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崔九齡無意間撇了一眼宦官的側臉，白中還帶著絲絲縷縷的黑色，崔九齡自顧自苦笑，這深深宮牆中處處是秘密啊。
來到台階旁，那位宦官沒有停頓就直接走向下麵的台階了，崔九齡站在原地看著另外一邊的台階之上。
欽天監通天台。
崔九齡沒有過多感慨停留，趕忙跟上太監的步伐。
等崔九齡來到一間與自家書房並無太多不同的房間，老宦官已經不見了。
書房正中的書桌上擺放著各式的文房，看樣子是很久沒有人用過了。書桌後麵放著一張古樸老舊的鬆木椅子，要不是椅柄上雕刻的兩隻百年來一直栩栩如生的龍頭，外人真會把這當成一間普通官員的書房了。
當然這裏也不會有外人進來。
書桌上方懸有一匾，奇怪的是匾額上竟然無字無款。
除此之外，這間書房就在沒有別的可以說了。
崔九齡站在書房中久久出神。
今日大宴，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太平靜了，太合情合理，又太不符當下的情理了。
“怎麽，崔大人今日做不成那文人為大義以身負死的壯舉有些失落？還是心疼那都到手裏的文正諡號？”
崔九齡轉身看見已經換了一身常服的宋恒快步邁進屋子。
宋恒笑著走向書房中唯一的一張書桌，邊走還邊對崔九齡笑著說道：
“崔大人放心，朕要是死在你之後，為你蓋棺定論時，少不了你的文正。”
兩人都笑了。隻不過一個是放聲大笑，一個隻是低頭微笑。
宋恒坐在那張雕雙龍的椅子上。
“咱們先不急著說話，等個人，等樣東西”
崔九齡點點頭，沒有多問。
既然宋恒讓人把他帶到這來，那他也自然免去了麵聖時該有的君臣之禮。
不一會，先前把崔九齡領到這來的老宦官也走了進來，手中多了一個灰色的木盒。
那宦官見到宋恒也沒有下跪行禮，隻是把木盒輕輕的放在了書桌上，崔九齡看到宋恒竟然主動的對那個宦官點點頭，後者毫無表情也沒有任何的停頓，轉身便朝屋子外走去。
在經過崔九齡身邊的時候，崔九齡餘光感覺到他看了自己一眼。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眼，讓這位已過花甲的尚書令大人脊背發涼。
如貓視鼠。
在宮城中，這人不用宣旨不用攜印，更不用做端茶遞水的瑣碎事情，他好像不屬於內務府任何一司，可今日崔九齡所見，他甚至都不屬於宋恒。
宋恒的話打斷了崔九齡的思緒。
“今日大宴，這麽多人想看朕是不是將死之態，我看崔大人盯著大家看了那麽久，看出了什麽？”
崔九齡大不敬的直視宋恒，答非所問道：
“陛下，恕微臣直言，今日之前
，微臣也確實正如陛下所說，與其他同僚所想一樣，可今日這麽看來，倒是陛下與大家開了個玩笑，臣不解，如諾可以還請陛下先為臣解惑，臣才好說說這些日子微臣所見所思”
宋恒把手放在那個小巧的木盒上，笑聲之中竟然有些開懷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也是，就連崔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這神玄城知道其中原委的想必是沒有幾人了。”
崔九齡不說話等著宋恒繼續道出其中原委。
“哎！其實一開始朕也和你們一樣，覺得是到了該歇歇的時候了，也是在不久之前，有人告訴朕一些事情，這才有了今日的神清宮大宴”
聽到這，崔九齡不自覺的轉頭看向屋外。
對於崔九齡不合時宜的舉動宋恒隻是笑了笑。
要是崔九齡看不出是剛才那個老宦官所為，那他這個尚書令就真的隻能在江南的小書院做個教書先生了。
宋恒繼續說道：
“有些事，朕也不是有心要瞞著你，畢竟這滿朝文武除了你朕還真找不到第二個能在此說說話的人了，哎！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朕雖為天子，確寂寞的很啊”
崔九齡笑而不語。
“總之事情就是你看到的事情，有些東西朕都不是太懂，不是朕小看你，要說治理一國，你可以做的很好，但要說到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你與我可都是門外漢啊，百無一用是書生嘛！”
崔九齡點點頭不置可否。
“終究一句話。我宋恒還死不了”
聽到這，崔九齡已經沒有太過驚訝了。
“陛下已經見過東方先生了”
這回輪到宋恒不說話了。
“這些日子微臣也一直再想，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真有人能得天下安天下又讓天下人信服嗎？哎！陛下剛才之言臣也心知肚明，要說修修補補，臣尚且有心有力能為這神玄城為這天下做點事情，可最近臣總有螺螄殼裏做道場的錯覺，特別是見過了幾位王爺，又見過了剛才那位，加上陛下的話，又想起了很多年前東方先生與臣的私會，這種感覺更加的濃厚了”
宋恒這是第一次聽崔九齡告訴自己曾經私下與東方齊見過麵。
“九齡啊，要是我說我得來的這幾年壽數是你口中那東方先生所賜，你又會作何感想”
這次宋恒沒有在叫崔九齡崔大人，也沒有用朕，而是直接以我自居。
崔九齡聽出了宋恒話中的無奈。
“陛下，既然東方先生能有此能，為何不能為陛下所用呢，所謂的一人之下真的這麽難嗎”
話剛說完，崔九齡自己就笑了。確實這個想法太過於一廂情願了。他毫不懷疑，以宋恒度量，別說是一人之下，就算讓東方齊與他共掌天下權也不會有二話的。
宋恒看到崔九齡的自嘲一笑也笑了。
“今日你也看到了。來的這些人，為臣的不去說，除了與你相交多年的陳彧讓朕有些刮目相看外，其他的也就是來湊湊熱鬧，看看朕死後該倒向哪位藩王而已，與朕積怨最深的宋煜沒來，他有沒有重掌天下的心思連朕都看不清，表麵上最是安心做那一道之主的宋奎，朕雖然不喜他許多行事作風，但確是最讓朕心安的，咱們那個能文能武的廉王在朕看來也未必就像外界傳聞那樣最有篡位之心，隻是九齡啊，這麽些年來，你先前所見的那位能告訴朕許多讓朕能在那個帝師眼皮子底下還能安心睡下的事情，但對於天一樓他沒有說話隻字片語，哪怕一句都沒有，並不是他覺得天一樓就毫無威脅，隻是有些事情連他都摸不清看不透啊，再說說這次入京一改往日作風的獻王，雖
然所言所行都放在麵上，可他竟也看出了朕對於天一樓的忌憚，找了兒子在天一樓的宋童開刀，那這大隱隱於朝的宋鈺就不得不防啊，咳！最後是離咱們最近的寧王，他要真有心，以京津道的路程，三日內便可兵臨神玄城，他的不動聲色朕又豈能坐視不理？”
聽宋恒說了這麽多，崔九齡心中無奈。
“這天下豈是誰想坐就坐得的，想坐穩那張椅子真如登天之難啊”
崔九齡開口說道：
“陛下，雖然微臣知道你不想聽，但有些話微臣還是想問問”
宋恒輕輕的打開了桌上的小木盒，今日第一次露出了頹敗的神色。
“你說吧”
崔九齡稍作調整說道：
“他怎麽說的，也許他的一句話頂過陛下在此聽我崔九齡說上個三天三夜”
宋恒也已經想到崔九齡會有此一問。平複了下心情，淡然說道：
“並無過多的言語，朕隻知道不知出於什麽目的，他向上麵給朕借了幾年壽命，至於代價，我和他的關係還沒好到他替我償還的地步，至於誰來還還，要怎麽還，朕不懂，也不想去懂，就連朕死後這天下是不是還姓宋朕都不關心了，隻是與你想的一樣，天下天下，天子天子，你我終歸還是人啊，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免不了兒女情長，朕的皇後，朕的幾位皇子，才是朕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朕之所以會受這幾年恩惠的原因。”
宋恒拿起桌上的木盒，走到崔九齡麵前，把木盒遞給尚書令大人。
崔九齡看到木盒裏有一枚很普通的黑色棋子，一時間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
“陛下這是？”
宋恒又伸了伸手，鄒起眉。
崔九齡隻好先接過木盒。
“天下大盤，你我皆是棋子，你記著，無論什麽時候都要保存好它，不是為了朕，也不是為了神玄城，甚至不是為了中原茫茫百年的正統，如果你想真為這天下做點事情，那就收好它。”
崔九齡猶豫著蓋上木盒收入懷中。
“臣不過就是一介書生，到時候真要用時，難恐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臣連這是什麽都不知道，陛下可能所托非人”
宋恒轉身又回到椅子上，頹敗臉上一掃而空。
“那你倒是說說看，朕還能把它交給誰，別說你不懂，朕也不懂，總之到時候總會有人告訴你它的用處，朕也隻是聽那人提過一嘴，好像與什麽上古十絕有關，反正你收好便是”
對於宋恒很有甩爛攤子嫌疑的把這東西交給自己，崔九齡雖是無奈，但也不得不收。
宋恒為君所憂，崔九齡為臣也有為臣的憂慮。
茫茫天下，誰主沉浮。悠悠山河，大風起，雲翻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