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夢魘
“景年……”
畢堯心中不忍,眼前畫麵倏地消失,一切又重回黑暗。
他上前伸手按住景年肩膀,想做些什麽,又一陣無措,心中苦澀不已。
“這裏發生了什麽?”
景年跪在原地未動,滿臉是淚地睜眼,近乎執拗地抬頭追問。
“……”
畢堯深吸一口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的生父母,是北國東部一個小縣城中世代務農的村民,家境貧寒……”
“你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隻是……你的母親在生你時難產而死,我剛到時,你也才堪堪從鬼門關被救回來,你父親無力撐起這個家,我權衡之下,最終將你帶走。”
“你的名字,也是後來由我所起的,姓氏取了與我們瞳色相關的字,名字……也是我對你此生能夠平安順遂的最大心願了……”
景年緊繃的身子終於不堪打擊地微晃動了一下,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畢堯心裏一刺,趕忙蹲下身將她扶起。
……
原來……原來她的身世竟是這樣的。
景年覺得心口好像半年前因救歐延而被刺的那一刀一樣,疼得她渾身發冷。
淚水糊住眼眶,即便她努力睜眼,看到的卻依舊是一片模糊。
她大口喘氣,手下意識觸向胸口,尖銳的疼痛感襲來,隻是這一次眼前沒有了往常那可怕的眩暈感。
……
畢堯一把攔腰將景年抱起,忽然一陣失重感襲來,景年眼前一花,下一秒已回到了棠鈺莊那間房子裏。
“景年……”
畢堯緊張地將景年抱到一張軟塌上躺下,取過帕子為她擦去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手抖得厲害。
……
這一天,他在心中預想了很久。
他,整個斷情宮,都對她隱瞞了太多,以至於很多事他完全不知從何說起。
這段故事,持續了一千年之久,也牽涉了太多人和事。
他恨自己明知這是一個火坑,卻依然要將她往裏推,更恨自己有心無力,看著那個人慘死在眼前,看著斷情宮敗落到如今的地步,卻依然活著,什麽都做不了。
景向薇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魔尊被封印後,景向薇被扣,皇室與江湖各派齊聚,蠻橫霸道地共商對她的處置之法。
在那個滿是迂腐官僚,和急於一舉擊垮斷情宮的江湖三教九流的所謂“大會”上,斷情宮被大肆謾罵,連帶景向薇也深受惡言羞辱,極刑之下,遍體鱗傷。
其實那時魔尊浩劫,加上斷情宮遭致的下場,不止外界,斷情宮內部也不乏對景向薇的批判之聲。
就連畢堯自己也因年輕氣盛,產生過遷怒於她的念頭。
隻是他的感情相比起其他人會更加複雜,也更加……僅針對於她一人罷了。
……
於是,在那場最終敲定以火刑燒死景向薇的大會上,在所有公開反對要重處景向薇的人一個個被當場抓住帶走,所有人皆是一派狂熱與癲狂的扭曲氛圍下,他最終噤了聲。
也最終……眼睜睜看著那個衣著破敗,依舊是一身來不及換下的大婚當日的嫁衣,卻滿身狼狽,沾滿鮮血的女子,被粗魯地帶走拖離場地。
……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行刑那日,她四肢被牢牢桎梏於木製的十字架上,腳踩高高堆起的草垛與樹枝,一身紅衣被揚起的風吹起,與淩亂的發絲一起在空中晃動的模樣。
上京的百姓幾乎都來了,所有人都在辱罵她,他不知那些可怕而難聽的詞有多少進入到她耳中,隻記得她在死前一直很平靜,甚至……連嘴角都掛著淡淡的笑。
最後,火在行刑官的高聲疾呼之下燃了起來,他喬裝站在人群中,遠遠仰望著那件紅色衣裙一點點被火舌吞沒,卻從未聽到她有過一絲痛苦呻吟。
他們是火族人,最是怕火,可她卻活生生被火燒成了灰燼。
……
後來……可怕的狂歡過去,所有人都像圍觀了場再普通不過的熱鬧般離場,整個刑場一瞬間空空蕩蕩,僅剩他一人。
那具燒焦的十字架僅剩殘骸,而她卻早已化為灰燼,連一絲頭發都不剩。
……
五顆封印魔尊的靈珠在一番商議下,三顆交由皇室和棠鈺莊、絮柳莊保管,另外兩顆則遵照靈珠屬性,放歸並隱匿於自然。
如此,掌控天地之力的五顆靈珠便徹底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
那之後,他麻木地回了斷情宮,那裏已被皇室聯結江湖各派徹底封鎖,再不允許火族出入。
原先巍峨的宮殿,如今卻成了幽禁族人,暗無天日的牢獄。
他心灰意冷,卻直覺此事不會就此了結。
果然,在世間一切陷入昏迷前,他最後的記憶大約停滯在了距離景向薇被處刑不到半月後。
魔尊的咒法並非降臨於他被靈珠封印時,而是一切都回歸風平浪靜的半月後——
那天斷情山上一切如常,因為與外界隔離,外麵發生了什麽,他不得而知,卻能明顯強烈感覺到魔尊的氣息。
許是修為更深,且更為年輕,昏迷前,他還是能意識的到的,驚疑的同時,心中又閃過一絲慶幸。
思緒陷入混沌前,他甚至僥幸地想,魔尊回來了,那景向薇,是不是也有可能複活了?
……
他帶著這個問題沉睡了八百多年,心也在時間的流逝下,在殘酷現實的打擊下徹底冷了……
那些灰暗的記憶,自清醒後他便不敢輕易再碰。
可時間真的可以衝淡一切,就算千年前所經曆的所有事再痛徹心扉、刻骨銘心,回頭去看時,才發現很多細節其實早已記不清了……
就連她的臉,都有些模糊了。
……
“你喜歡她吧?”
沉寂的房內忽然傳來景年沙啞的聲音。
畢堯僵住。
回憶徹底被打斷,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坐在軟塌旁,手中拿著帕子,已不知發了多久愣。
景年臉色蒼白,臉上淚痕未幹,卻已平靜了下來,墨綠色的眸子定格在畢堯臉上,聲音雖啞,卻帶著一種透徹的冷靜。
……
畢堯半晌未說話。
景年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