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殷謠”
蘇辭到家的時候算得上“披星戴月”了,蘇府的門很奇怪的沒有上鎖。莫非是父親要責罰我今日酉時還未歸特地開著門警告?想到蘇相國那張嚴肅凶煞的臉,蘇辭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今日去哪了?”剛路過亭廊,一個深沉的男聲自亭柱後傳來。一句“辭兒下回再也不敢了”差點脫口而出,仔細一想又覺得聲音不對。
回過神來愣了半晌,蘇辭臉上浮現出怒意:“蘇白!你很閑嗎!“
自陰影處走出來,蘇白手腕輕轉,習慣的拿扇柄敲了敲蘇辭的額角:“沒大沒,兄長的名諱也是你直呼的。”
“兄長又如何?兄長就可以蹲在角落嚇人了?兄長就有理了?”看來是嚇得不輕,蘇辭喋喋不休的責怪著。
微抬了下頜嬉笑的看著叫囂著的女孩,蘇白作勢要走:“也好,那便叫了父親來處置。”
“別,別,好哥哥,好兄長,千萬不要告訴父親。”蘇辭慌忙拉住蘇白的衣袖,眨巴著圓溜溜的杏目撒嬌道。
佯裝嫌棄用扇柄抵開蘇辭的腦袋,蘇白正經道:“也行,不過你要老實交代今日晚歸所謂何事。”
“隻是…………隻是同卿兒上街挑選些女子的東西…………”
“往日挑選也不見你如此晚歸,如今辭兒也敢欺瞞兄長了,看來還是要父親來才管用。”
”是…………是去了懷儲院。”蘇辭心虛的低著頭聲道,多數人都知道今日是大皇子去了懷儲院,蘇白更不會覺得她們是突然的善心大發。
本已經在心裏打算好怎麽回答下一個刨根問底的盤問,誰知蘇白隻是輕聲嗯了一句,便沒再多問:”時候也不早了,回去早些休息吧。“
如釋重負般深深呼氣,蘇辭也未注意蘇白有些古怪的神色,總之先溜為上才是正道。
今日的房間安靜的出奇,往日歌容早該咋咋呼呼的跳出來責怪自己上街不帶著她。推開房門,隻有迷鳶一人往沐浴的木桶裏換水的身影。蘇辭一邊解開衣裙一邊問:“歌容怎麽不在?”
“午間葉夫人前來與夫人談心,看樣子是要住上些時日,歌容被抽調去打掃閑置的院子了。”依舊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聲音,蘇辭實在要懷疑迷鳶是不是真實的人,任何時候都沒有情緒似的。
試了試水溫,蘇辭將整個人都泡進水裏,累了這麽久來一桶恰到好處的澡浴,骨頭裏都透著酥酥麻麻的幸福感,微閉了眼享受著迷鳶的服侍,蘇辭道:“葉夫人?是我那堂嫂嫂嗎?”
“是。“迷鳶淡聲道。
“她與母親有何事能談?”蘇辭實在有些不解。
葉家是蘇老夫饒母家,蘇老夫饒兄長本不過是邊沿城的知州,隨著蘇修郎成為相國,這自己舅舅也理所當然的受到提拔,步步升遷,很快回到了平陽城擔任吏部侍郎。可惜唯一的兒子前幾年患了腿疾,無法自己行走,沒了這大好的前程。
對於葉縱這個堂兄,蘇辭的印象還隻停留在他的腿尚能行走的時候,是書香門第常有的翩翩公子,白淨儒雅,一心隻讀聖賢書的端正模樣。而對於堂兄的妻子,蘇辭還未曾謀麵,隻聽是夫子人家出生,亦是門當戶對的賢德女子。
迷鳶一向不愛討論閑話,並未很快回答蘇辭,大概是在想怎麽用最少的言語來敘述這事兒。
不等她考慮完,歌容氣喘籲籲的聲音便在門口響起:“是姑…………姑娘回來了嗎?”一邊著一邊輕敲著房門。
“進來吧。“迷鳶冷著聲道。
“姑娘,您可算回來了。”灰頭土臉的屈膝跪坐在蘇辭的浴桶邊,歌容一臉的委屈無助。
虛掩著嘴角,止不住的笑出聲,蘇辭道:“與我,今日都有什麽趣事兒?”
一聽蘇辭有興趣,歌容立馬沒了前頭疲憊的模樣,興致勃勃道:“葉家公子啊,似乎是尋了新歡,這幾日尤為恩愛完全忽視了自己的發妻,葉夫人來的時候淚眼汪汪的,可憐極了。聽那新入門的女子名喚殷謠,是問春樓這段時日最受歡迎的舞姬,樣貌出眾的很。不少公子掙破了頭想要一睹芳容呢。“
越是聽歌容描述,蘇辭越覺得像極了魏氏,當年的魏氏不也是京鼓樓唱曲兒的頭牌花旦嗎,不也是多少公子搶破了頭想要去一睹芳容的女子嗎。
這下蘇辭倒是有些明白自家堂嫂嫂來拜訪母親的目的了,無非不是問如何穩固當家主母的地位,如何抓住枕邊饒心。畢竟起來母親也是個成功的過來人,如今即便魏氏依然被父親寵愛,也竄不得太高。
“坊間都啊,這殷謠的眼角落了顆紅色的淚痣,妖豔得不可方物,還有人稱她是狐仙下凡呢。“一開話匣子,歌容就再也止不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出來才好。
“狐仙?怎麽不是狐妖啊。”有些譏諷的笑了笑,蘇辭不可避免的對殷謠有著十分不友好的印象,對於妾氏這一類人,她一向認為是禍害般的存在。
她至今也不可能忘記魏氏背地裏的那些拙劣手段。
大概是一直被祖母護著,六歲前的蘇辭還是不知何為人心險惡,而魏氏最為囂張的時刻,恰是這個階段。
母親來了癸水時身體便虛弱的像是離了水的遊魚,細細密密的冷汗不斷往外冒,似乎動一下便疼得不校的蘇辭還不懂這些,可她還記得外租母曾教過自己,見到母親這般模樣便要為她熬上藥湯,放些暖身的藥材,放些生薑,母親怕苦怕澀,還要放些紅棗紅糖,提提味才好。
這該是女婢的事兒,可蘇辭總覺得自己親自熬好的湯藥能讓母親好的更快些,因為外祖父過,傾注愛的湯藥會有更好的功效。
從膳房熬好藥再送回母親的臥房,這中間要跨過整整半個蘇府的距離,好不容易煎好了藥,卻被迎麵走來的魏氏撞翻,真真是一滴不剩。
蘇辭蹭蹭冒著的火氣還未發出,魏氏倒先叫喚起來了:“你是存心要害死我嗎?這樣滾燙的東西直接往我身上潑?”
“分明是你自己撞…………”未等蘇辭完,魏氏便毫不客氣的甩來重重的一個巴掌,怒道:“不承認錯誤便罷了,還頂嘴,實在是沒有教養。”
被極大的力氣扇得暈頭轉向,蘇辭是真切的體會到了什麽叫眼冒金星,怕是再大些力便能直直地摔出去。回過神來的蘇辭沒有半分猶豫,撿起地上的空碗就往魏氏的頭上砸,一個孩子的力氣根本不足以山她,微微側身便能輕易避開,可蘇辭丟的碗卻愣是將魏氏的額角砸出了血窟窿。
還有些驚訝於自己的氣力,下一秒身後便是父親氣憤的聲音,回頭再看魏氏,早已沒了先前的囂張模樣,弱不禁風的匍匐在地上,低低的哭聲斷斷續續。
直到看著母親強忍著不適,臉色蒼白如紙在與父親爭辯,直到看見一向慈愛的祖母對父親顯露出嚴厲憤怒的神色,蘇辭才知道,原來人會為了利益不惜傷害自己來換取那一無是處的同情心,原來無論多少年的深厚感情都敵不過時間的消磨。
都妾氏下賤,她們隻會些上不得台麵的伎倆,可還是有那麽那麽多的所謂“上得台麵的”當家主母因為她們,滿眼滿心的計算都隻停留在了這門內的四角空裏,最終不得不學會和她們相差無幾的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