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願君多采擷”
自帝山向西南三百八十裏,有皋塗山。山上有一鳥,其狀如鴟而人足,名曰數斯,食之已癭。
山腳有一村,名曰凰塗,人少物稀,故又稱荒土村。一讀書人居此,名曰常易,寒窗苦讀十載,不想卻患上癭病,自知不久於世矣。
偶然上山,遇一鳥,生有人足,重傷血流不止,常易救之。同村屠戶告曰,此為數斯,食其肉可醫癭,勸殺之。
常易不願,悉心照料,數斯痊愈割肉以報之。
常易病除而數斯絕矣。
蘇辭趴在榻上一遍一遍回味著書裏的故事,正想著常易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度過,卻忽的聽到一陣敲門聲,慌忙將話本藏到被褥下,抓起桌上的書卷端坐好,才清了清嗓子道:“推門即可。”
“這麽長時間沒有回應,我還以為你沒在房中呢。”江卿兒推開門便開始抱怨。
長長的鬆了口氣,蘇辭丟掉手上的書卷:“我還當是母親來詢問功課了。”
“又在看什麽話本,做賊心虛吧。”一雙眼睛滴溜溜的打量著蘇辭,江卿兒一副看穿一切的神色,“不與你扯這些了,快換上衣裳隨我出去一趟。”
“怎麽?平陽又發生什麽大事兒了?”嘴上挑著刺,蘇辭的手卻已經伸進了衣櫥挑選起來。
江卿兒的臉上浮現出可疑的紅暈,地下了頭細聲道:“大皇子殿下去懷儲院為那裏的孤兒送去食物,我想去看看。”
“想不到卿兒也關心起家國社稷了。”
“辭兒!你明知道………你再這樣調侃心我有一也揪住你的辮子不放。”被蘇辭逗得羞紅了臉,江卿兒有些微怒。
想到江卿兒得知自己對孟承鈞的那點心思之後大肆宣揚的樣子,蘇辭連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好好好,不便是了,不要太記仇嘛。”
覺得自己占了上風,江卿兒得意地哼了一聲,才像是想起了什麽,問道:“今日怎麽不見你兄長?”
“他能去哪兒?不過就是書院,家中,酒樓。”
平陽城最大的酒樓非留香樓莫屬,招牌的桃花酒味美香甜,酒量不佳者飲下三杯便足以醉人,喝完隻覺得整個人都沉靜在愛戀的甜蜜裏,回味無窮。
蘇白此刻就坐在這最大的酒樓裏喝著最美味的酒。
“恭喜蘇兄進士第一。”
“恭喜,恭喜。”
“…………”
一眾道賀聲中,蘇白舉了舉杯,笑道:“同窗數載,客氣的話也不多了,敬此酒。過幾日府上辦宴席,還請各位前來赴宴。”
“能去蘇相國的宴席可不是易事,自當準時赴宴。”一旁的王家公子大笑著飲盡杯中的酒。
“語鳴兄所言,不妥,得好像蘇兄瞧不上我們似的。”另一個綠袍金裳的公子眼神有些迷離,顯然是喝得醉了。
踉踉蹌蹌起了身,拉拉扯扯的帶出帷幕裏彈奏琵琶的女技,端起酒杯道:“來!你陪……陪我喝。”
“沈齊,你當這是在青樓呢?還不放開人家姑娘!”被摟著的女子滿臉通紅,極不情願的樣子,王語鳴氣不打一處來,瞧見這來子弟的嘴臉,作勢上前製止,可還未起身便被蘇白拉住。
“這位置臨著街,外麵的人從窗外看過來便能看清一切,你這會兒上前和他打起來,大街巷很快就傳遍了,回去你爹非把你關禁閉不可。”著蘇白自個兒站了起來,輕輕帶過女子的腰,一隻手挑起女子的下巴,“我瞧著姿色甚佳,頗為喜愛,不如沈公子賞光讓給我如何?”
迷離的眼睛看了蘇白好一會兒,沈齊仰麵大笑不止,笑夠了才道:“以往拉著你在青樓也不見你碰過誰,好啊好啊,你中了榜,這個讓給你便是。”罷衣擺一揚,坐下接著喝了兩杯。
正打算讓女子下場去,一個女聲便突兀的響起:“登徒子!”窗外是江卿兒氣得吹鼻子瞪眼的模樣。
“你們怎麽來了?”慌忙拿開虛浮在女子腰間的手,蘇白低下聲朝蘇辭看去。
見屋內七八個公子坐著,蘇辭難免覺得江卿兒的作為實在讓自己兄長落了麵子,有些局促的咧嘴笑道:“也就………剛剛?”
“辭兒,莫再與他多,我們還有自己的事兒呢!”著不管不關拉著蘇辭就走。
倉促地行了禮,蘇辭才急急跟上江卿兒的腳步。
“辭兒,你兄長的為人實在是………難怪你三兩頭的被你爹爹抓著罰,定是他帶著你做壞事兒,我勸你日後還是少與他混在一起才好。”
看江卿兒暴躁的模樣,蘇辭緊張的順了順垂下的發絲,很沒底氣的呢喃了一句:“其實都是我自己跑去的………”
絲毫沒注意蘇辭的反應,江卿兒自言自語道:“還是我的元止哥哥好,心係百姓,溫暖貼心,這才是好男兒的樣子嘛。”一提到元止便捧著自己的臉開始無限遐想,全然沒了之前的氣憤。
“是是是,大皇子自然是好的,誰讓是我們卿兒看得上的人呢。”見江卿兒沒了怒發衝冠的火氣,蘇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忙附和。若是這祖宗一路生氣一路嚷嚷,自家哥哥的名節怕是不保了。
也不知為何,蘇白的心裏一下空落落的,站在原地不知怎麽辦才好,隻覺得該去解釋解釋。
“喲!想不到還有娘子會這般對蘇兄話,我還以為這世間沒有女子能抵擋的住蘇兄的魅力呢。”王語鳴捧著肚子笑個不停,直接在地上打起滾來。
抓起桌上下酒的果子狠狠往王語鳴的身上丟去,蘇白道:“恩將仇報。”
城西的懷儲院是開元先帝置辦下的,他曾言,吾等披荊斬棘,為的不過是鰥寡孤獨居有定所,少些顛沛流離的苦難,少些世事無奈的感歎。
因此這懷儲院一向由皇家管製的慈幼局,物資算是所有慈幼局中豐富的了,裏頭住下的不是生來便有殘缺,便是後遭了不幸的,全身潰爛或少了眼珠缺了手腳的大有人在。換作平常,江卿兒萬不可能來這樣的地方。
還未邁進懷儲院的門檻,喧的啼哭聲便鋪蓋地的湧來,麵麵相覷的對視兩眼,蘇辭和江卿兒的臉色都有些為難。
“要進去嗎?”虛捂了耳朵朝身旁的江卿兒詢問道,蘇辭的臉上寫滿了不願。
深深地吸了口氣,江卿兒握了握拳,像是在給自己打氣:“進去吧。”
推開栗色的漆門,裏頭是圓狀的空地,沿外圍分布了許多院,看上去是給不同病狀的孩子準備的房間。此時的空地上許多孩子一排排站著,一側是醫館的醫師為發病或感染的孩子瞧病,一側是由大皇子領著的人馬和言善目的為孩子們送上新衣。
“姐…………姐姐…………”還在地上爬著的孩子不知何時扯住了江卿兒的裙角,咿咿呀呀的叫喚起來。
一時也不知怎麽辦才好,江卿兒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他抱住自己的腿。不遠處照看孩子的女仕慌不擇路的抱起孩子連連道歉:“實在抱歉,冒犯了姑娘。”即便看不出身份,衣著打扮中也能知道是上層人家的女兒。
被這邊的聲響吸引,元止緩步朝著江卿兒的方向走來,分別向蘇辭和江卿兒行了禮才道:“想不到江姑娘和蘇姑娘也會來懷儲院。”
支吾了半也沒出一句話來,江卿兒別過臉朝蘇辭擠眉弄眼,她總不能是專程來看他的吧。
大方的回了拜禮,蘇辭笑道:“早便聽聞皇子殿下體民之疾苦,常常親自撫慰民心。卿兒便是想著該向殿下學習一番,特意趕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
“難得姑娘有心了。”元止笑著的樣子半點不像帝王家出生的人,親和又溫柔,讓人覺得是住在自己屋後自玩大的哥哥。
看了看醫師忙前忙後焦頭爛額的模樣,蘇辭偷偷拉了拉江卿兒的衣袖,自覺的錯開一步:“正巧母親教給我一些醫理,不如我去看看那邊需不需要幫忙。”
領會到蘇辭的意思,江卿兒也緊跟著開口:“也快暗了,不如我幫著送些新衣吧。”
“勞煩二位姑娘了。”
暗搓搓在心裏雀躍歡呼了一番,江卿兒擠到一眾侍衛身邊。逗起孩子來江卿兒是毫不費力,做個鬼臉講個笑話便能讓一群孩子笑開了懷,本還充斥著哭喊聲的懷儲院不過半刻鍾便被孩子們的笑聲替代了。
怎麽時候也算是四大世家的孩子王吧,那時候的江卿兒可是能把王家公子嚇得哭上一整晚的姑娘。被孩子眾星拱月的圍著,江卿兒很快便沒了先前的羞澀。
她終究是被千寵萬寵保護著長大的,即便在物欲橫流的世界,眼裏的光也不曾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