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沾衣欲濕杏花雨”
春季,總要伴著些雨才迷人。不必是多密的雨,也不必看下了多久,絲絲縷縷的飄散些便足夠了。
今兒就算得上是個迷饒春日,自茶樓往南去,一路是依依楊柳,倒映在水中的曼妙身姿被細雨驚起微微漣漪,煞是好看。
蘇辭瞧了許久,才緩緩放下撐開車簾的手:“這是要往宮裏頭去?”
“早間宮裏派人來拜見了母親,邀你巳時進宮,來人是皇後身邊的。”
“如此,你跟著來做什麽?”
“自是母親放心不下你。若非母親下命,我當真願意來尋你的熱鬧?”指節輕轉,蘇白揚了揚扇柄,不輕不重地敲了敲蘇辭的額角。
示意性的揉了揉被敲打的地方,蘇辭也並不氣惱:“總之我也未及笄,皇後就是打了主意一時半會兒也實施不了。”
“之前他們就是觀望太久,李衛捷才有機會先一步提親,難保這次不會早早定下親事,你還是心應對為好。”
“雖曆來君主的位置嫡子長子皆有資格繼承,但大皇子也沒強勢到逼得堂堂太子非要拉攏相國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步吧。”即便知道一旦卷入皇家的鬥爭便是成者為王敗者寇的局麵,蘇辭嘴上還是要逞強上一句。
對上蘇辭含笑的雙目,蘇白良久沒再話,抖開扇麵慢慢搖著。直到馬車在宮門口停下,才低聲了句:“留心些,我就在這兒。”
便是不清楚朝中局勢,蘇辭也多少聽過民間傳聞,大皇子數次親自前往災區賑災,在民眾中威望不低。所謂得民心者得下,即便保守派的臣子會站在皇後一邊推太子上位,卻也不乏一部分靜觀其變的臨陣倒戈。
若那些民間傳聞真假參半,父親那樣一個瞧不上武將蠻夫的人,會選擇將長姐許給李衛捷,明不是已經選好了支持的對象,便是想保持中立,總之是不看好太子的。想到這裏,蘇辭不免有些感慨,不知空有太子之位卻無太子之勢的三皇子最後會是什麽樣子。
從宮門到西宮,一路都是開的正盛的杏花,花瓣自下而上是愈來愈淺的紅色,片片交疊,或擁,或散。
再往裏走,便不是杏花一支獨芳了。
還掛了些雨水的芍藥花旁,一襲正紅色宮裝的女人微俯了身,心修剪著橫斜溢出的旁枝。發間別著的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釵像是趕著巧似的,在她微微偏頭的一瞬掉落在地。
而此時,蘇辭與她恰恰是十步之距。未等身旁的侍女會過意來,蘇辭便已拾起了釵子,拿帕巾仔細的擦了擦才將它帶回皇後的發間:“原還想著一路來的花兒怎的那樣嬌嫩,原是得了娘娘的恩澤。”
似是剛發覺蘇辭的到來,頓了一頓,皇後才莞爾一笑,親昵的拉過蘇辭的手:“本宮瞧著花兒再嬌嫩也比不過你去。不過兩年未見,辭兒出落的真真是越發俏麗了。”
羞怯的垂著首,蘇辭淺淺笑了笑:“是娘娘謬讚了。”
“兩年前本宮見你便覺著十分喜歡,那時候你像個可饒粉團兒似的。本宮還記得每回到了宮裏你最是愛同淙哥哥玩鬧的。”皇後拂了絲帕掩在嘴邊,像是回憶起了許多樂事,輕快的笑著。“修溫和淙兒早便有了自己的府邸,也不常來我這兒,若是得了空,本宮倒是希望你能常來。”
“得娘娘厚愛,自是辭兒的福分。”
皇後還想再些什麽,卻見宮娥領著一名身著暗紫色虎紋華服的男子自不遠處走近,來人端端正正地行了見禮,便打趣道:“陪伴母後的事,還是孩兒親自盡心為好,怎麽好勞煩五妹妹。”
蘇辭垂下眼簾福身回禮,有些心的掃了一眼。金質的頭冠上鑲嵌了一圈暖玉雕琢成的蘭草,錦袍的邊角繡了大片的祥雲紋樣,銀線金絲纏繞,珍珠絡繡。腰間的牛皮腰封上墜了塊晶瑩剔透的玉石,上頭深深淺淺刻了飛禽的姿態。羊皮製的長靴上是金粉繪製的圖樣,看不出具體,隻覺得金晃晃一片。任誰看上一眼都知道來的人定是當今太子元瑜淙。
見著太子,皇後的手便轉移了位置,含笑牽住瑜淙,描上紅色脂粉的美目沒了原有的氣勢,一如每個母親見到兒子的神色,溫柔得賽過四月裏春分吹皺的一池碧水。
“原是尋辭兒陪我解悶,誰曾想話沒聊上幾句,本宮卻覺得乏了。現下你來得正好,替本宮招待著辭兒如何。”
“五妹妹進宮孤自然是要照顧著的,母親乏了便好生休息。”
母子二人自自話的安排上一切,不過一兩句話的時間,蘇辭身邊站著的人就換成了太子。
蘇辭跟著元瑜淙繞著花園停停走走,越發覺得蘇白的話十分在理,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完就稱自己乏了,這樣做戲也不屑做上全套的皇後若是真的需要相國的支持,自己八成是跑不掉的。
“孤這幾日事物繁忙,忽略了母妃,今日還要多謝五妹妹前來陪伴。”元瑜淙微微頷首,俯下身子,拉近了與蘇辭的距離。
伸手觸了花間的葉片,朝水珠落下的方向看去,蘇辭不著痕跡的避開元瑜淙微溫的氣息,學著母親待客時的淺笑回應:“區區事,太子殿下客氣了。”
認真的看了蘇辭良久,元瑜淙直起身子低低的輕笑,似是被什麽好玩的事逗弄得很是開心。
“五妹妹曾經都是喚我瑜淙哥哥的,怎麽如今變得如此生疏。”本就是薄薄的嘴唇,笑起來上揚的嘴角便像極了勾起的晚月。
“殿下切莫拿這事玩笑,都是辭兒不懂事時的荒唐話,失了禮數。”
分明是羞惱的怯弱模樣,元瑜淙看著卻覺得蘇辭的神色不急不喜,不慌不亂。
“我去蘇府尋你怎麽不見人呢,原來是太子哥哥相邀!”十歲模樣的女孩提著裙擺,一路跑穿過花旁的道,毫不客氣的將蘇辭拉到身邊,也不看元瑜淙僵住的臉色:“父皇準了我今日出宮,正想著同姐姐一道去品淑齋看看前月訂下的耳墜,太子哥哥有事便去忙罷,我送姐姐出宮便可。”
嬌蠻如元熹,有個多年來聖寵不衰母親,享受的是來自子的溺愛,便是對上太子也一點不怯。
蘇辭再次和蘇白坐在馬車裏原路反程的時候,眼睛直直的盯著香爐,看熏香透過爐蓋上鏤空的花紋一寸一寸飄散在空中,又一寸一寸湮滅。
仔細想來為數不多的幾次進宮,確實是與元瑜淙來往最多,隻是自己怎麽會蠢到那樣親密的喚他瑜淙哥哥?印象裏未冊封太子之前一直是稱呼為三皇子殿下的才對,他為何故意的那樣親密………
“想什麽如此出神?”過於入神的蘇辭不自覺地鎖了眉頭,讓蘇白瞧著也跟著麵露不安。
難得瞧見蘇白正經的模樣,蘇辭突然噗嗤一笑:“元熹是你找來的吧,不如與我你犧牲了多少美色?”
蘇辭與聖上最寵愛的女兒可遠遠到不了一同上街的情誼,那位不知要高攀多少台階才夠得上邊角的高傲人物,偏偏緊跟在二哥哥的身後東跑西跑,倒是讓蘇辭覺得極有看頭。
“你………白擔心你了………”
蘇辭坐著的馬車轉過街口朝相國府去的時候,城門口的侍衛正費勁控製著擁擠的人群,紅棕色的馬背上,孟承鈞一遍又一遍看過一波又一波的人群,終是沒有見到想見的身影。
她……未曾來此……
兜滿了雨水的杏花瓣兒被撲麵而來的風吹的晃了兩晃,雨水順著花瓣的紋路,自枝頭滾落,濺起幽咽泉流的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