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學夢碎
沈毅虹以三百八十五分的優異成績斬獲全縣高考文科狀元。據行家估計,清華、北大錄取不成問題。
毅虹並不想填報名校,這讓很多人不理解。她高中時的班主任,就像她高中畢業時勸說她不要棄考回鄉一樣,苦口婆心的鼓勵她填報清華、北大。毅虹笑對老師:“我喜歡老師。”
在毅虹的心中,跳出農門,吃上定量,拿到工資,已是“糠籮裏跳到米籮裏”了,還挑肥揀瘦做什麽?最關鍵的,師範院校學費和生活費國家全包。這樣,她就可以從牙縫裏摳出兒子的生活費來。
白靜和周芳懂得毅虹的心思,便一起趕到郝奶奶家做她的工作,並真誠的告訴毅虹,今後思鎖的生活費由她倆負責。
可是毅虹仍然固執的不肯填報名校。她發自肺腑的說:“我沒有豪言壯語,更沒有宏圖大誌,隻想有一個飯碗,當一名老師,好好培養學生。我決定了,誌願隻填一個——海通師專,如果能錄取,我每周甚至每天都可以回十裏坊陪兒子,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非常感謝你們的真誠幫助,我沈毅虹何德何能?這輩子遇上了郝奶奶、白部長和小周,你們是我和思鎖的大恩人。在我人生最黑暗最艱難的時候,有有,有了你們……哦哦哦……”毅虹抽泣得說不下去了。
郝奶奶、白靜和周芳與毅虹緊緊的抱成一團,各自的眼前都滾動著毅虹在艱難歲月中的一幅幅不忍入目的畫麵,不禁潸然而淚下。
“媽媽,媽媽,不哭,要像我爸爸那樣厲害……”思鎖拉著毅虹的手說。
毅虹破涕為笑:“思鎖說得對,媽媽不哭,要像你爸爸那樣勇敢堅強。”
從懷孕生下思鎖後的那些難熬的數年裏,毅虹不知多少回在夢中想念她的戀人,但她又默默的祈禱,讓他不要衝動的來找自己和兒子,那樣會毀了他的前程。
當日子稍稍穩定一點後的一兩年中,毅虹希望全家團圓的願望越發強烈。不僅自己需要,兒子更需要他。然而,他一直沒有出現,連一封信都沒有。是生是死,是婚是獨,日子是好是壞,她全然不知。但她始終認為,不出現總有他的道理,既然愛他愛得那麽深,尊重他的選擇也是對他的愛。
在毅虹和他的生命中,思鎖是最重要的。作為從小得不到父愛的孩子,如何教育成了毅虹的難題。
對於一個私生子來說,社會的歧視和別人的詆毀不可避免,毅虹設法讓戀人一直伴隨著思鎖成長,讓思鎖從被歧視的社會環境和自卑心理中解脫出來,用虛擬的父愛滋養他,用虛擬的父親精神支撐他。在思鎖的心中,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沒有父親的孩子,相反父愛和父親勤奮拚搏、勇敢堅強的解放軍形象時刻激勵和鞭策著思鎖成長,在他的心目中,解放軍父親是崇高的。
郝奶奶、白靜和周芳也從痛苦的回憶中驚醒過來,她們覺得毅虹的選擇是對的,自己的命運哪有孩子的前途重要?能教育好一個思鎖,就能培養出成百上千個優秀的思鎖,還有什麽比培養下一代更重要呢?
廣播裏每天的新聞毅虹是到點必聽,她急於想知道高考第一批和第二批錄取結束的時間,海通師專屬第三批錄取,她想推算何時能接到錄取通知書。
按照時間推算,早該接到通知了。白靜和周芳也為此十分著急。周芳的遠房堂哥是海通師專中文科的知名教授,平時雖然沒有來往,她還是硬著頭皮去了趟師專。周教授是愛才如命的人,一聽堂妹的介紹就來了勁兒,這麽優秀的考生,本應是讀清華、北大的料,竟然填報師專誌願,豈有不錄之理?
周教授不管不顧的找了一連串領導,還衝校長、組織部長、中文科主任發了脾氣,責問他們憑什麽不錄取毅虹。周教授還真冤枉他們了,在毅虹的錄取問題上確實盡了力。
問題出在政審不合格。
現在的高考考生也許很難理解當時“政審”的概念,當年,每個考生都要接受這項特殊的調查。
考生報名後,招生辦通過郵寄的方式,向考生的父母、直係親屬所在單位、公社(街道),發送考生政治情況調查表,對考生的家庭背景和現實表現進行詳細調查。
以此為依據,形成可以錄取絕密專業、可以錄取機密專業、可以錄取一般專業和不合格(不能錄取)四種內部掌握的結論。雖然考生並不知道調查結果,但是它決定著考生能不能上大學,讀什麽樣的專業。
高考報名表上隻是考生最基本的個人資料,政審工作是在報名之後進行且不影響考試,隻要報了名就可以參加高考。因此,毅虹順利參加高考並填報了誌願就好理解了。
其實對毅虹的政審,比起這些程序來要複雜得多。
當組織部門從調查表中,得知毅虹有一非婚生子後為難了。難道全縣的文科高考狀元就這樣被拒之大學門外嗎?組織部的領導正想就毅虹的問題召開專題會議進行討論研究。值得期待的是,多數同誌認為毅虹人才難得,不應糾纏年輕人過去的失誤,應網開一麵把毅虹送進大學深造。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組織部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就是斜頭兒。他提交了一份實名舉報信,信中除舉報毅虹私生子問題外,還反映了其它問題。
斜頭兒當上大隊民兵營長後,他想做的不是怎麽燒三把火,而是仍然打著毅虹的主意。他琢磨著,自己雖然沒有什麽文化,作為大隊幹部與拖著油瓶的毅虹還是攀配的。但她是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好言好語相勸她是不會嫁給自己的,怎麽辦才能如願以償呢?
張老漢對老二當上了大隊民兵營長,心裏樂開了花,對這位有出息的兒子是百依百順。他看出了斜頭兒的心思,說:“老二,我的法子毅虹準上鉤,等她咬了鉤,就看你的本事了。”
“爺,你有什呢好辦法快說。”斜頭兒急不可待的問。
“至於什呢妙計,到什麽山上唱什麽歌,到時候再說。”張老漢笑笑賣關子的說。
毅虹看著思鎖麵黃肌瘦皮包骨頭的樣子,心中不是滋味,她有什麽辦法讓思鎖增加營養?能讓他吃上飽飯已是謝天謝地了。
一天,毅虹在地裏勞動時撿到了十幾粒黃豆,她趁著休息的時間,帶著思鎖來到生產隊裏的豬舍。她掏出黃豆,讓正在煮豬食的朱叔用火鏟子把黃豆放在爐堂裏烤熟。然後,她咀嚼聚成一團後取出塞到思鎖嘴裏,給兒子增加點蛋白質。
張老漢早已盯上了毅虹的動向,他把手上拿著的鼓鼓的紙袋交給朱叔,耳語了幾句後就走了。張老漢是營長的父親,朱叔肯定會言聽計從的。
朱叔邊喊邊跑,吃力的追上了已經遠去的毅虹,他把張老漢給的紙袋交給她說:“這裏邊是黃豆,煮給可憐的伢兒吃,你快點送回去,不要讓別人知道。”
毅虹接過紙袋的手有點顫抖,眼中閃爍著既激動又迷茫的淚花,問:“不會有事吧?”
“不會,趕緊送回家去,思鎖暫時和我待會兒。”朱叔的話讓毅虹踏實了許多。
不一會兒,斜頭兒的排長弟弟帶著兩個民兵追趕毅虹,並齊聲大喊:“有人偷黃豆了。”
毅虹驚慌失措,立即改變方向狂奔,她想把紙袋藏起來,千萬不能被民兵拿到贓物。她轉過頭去看了看,追趕的民兵離她還有較遠距離。
她放慢腳步喘了口氣,猛抬頭,前方就是大隊部。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把紙袋藏在大隊部附近,人來人往,誰說得清是誰藏的?她繞到大隊部背後,隻見周芳在如廁,她沒顧得上與她打招呼,就連忙把紙袋藏在旁邊的磚垛裏。
“毅虹姐,出什麽事了?”周芳衝著溜走的她喊,毅虹並未轉頭回答。
周芳把藏在磚垛裏的紙袋拿出來,不解毅虹為什麽要把黃豆藏起來。她想這是好東西,應該給思鎖吃。於是,她就把黃豆拿回了宿舍。
不久,斜頭兒組織民兵進入工作組成員宿舍偷竊,發現周芳宿舍藏著裝有黃豆的紙袋。
斜頭兒故意散布周芳偷盜集體黃豆的謠言,並帶著其他幾位大隊幹部用備用鑰匙打開周芳的宿舍門,取走贓物,在場的人都寫了證明。
周芳確實沒有辦法解釋宿舍裏為什麽會有集體的黃豆,因為她不能出賣毅虹。
這正是斜頭兒抹黑工作組的證據,周芳也將因此受到處分。
毅虹既不想連累送黃豆的朱叔,又不想坑害幫助自己藏黃豆的周芳。心想,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已被罵為破鞋,再加個小偷,也沒有大不了的事,債多不窮虱多不癢,豁出去了。
毅虹主動寫了一份“關於偷竊集體黃豆的交代”材料並簽字蓋上了指印,斜頭兒如獲至寶,心中大喜,毅虹這下子可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了。
對於斜頭兒舉報毅虹道德敗壞未婚生子和品德低劣盜竊財物的罪名,在鐵證麵前,高考政審怎麽會合格?又有哪個高校敢錄取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