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偶遇

  魚見他目光沉沉地望著自己也不話,以為這回他是動了真怒,就坐在那兒耷拉著頭不吭聲,兩手還規規矩矩地擺在膝頭,長睫低垂,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


  “沒有哪兒傷著就好,”林旻鬆了口氣,“這丫頭……我真要給你活活嚇死。”


  誰知話音才落,那頭魚就忽然嘶了一聲,她在林昇懷中坐著,秀眉緊蹙,神色間隱約有痛楚之意。


  林旻大急:“怎麽了?”


  林昇凝視她半晌,手輕輕往下,握住了她的腳腕,伸手就要撩起她的裙擺。


  魚驚了一驚,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動作:“做什麽……”


  林昇望進她眼裏,一言未發,看似神色淡然,卻大有不容反抗之意。魚咬唇,眼裏雖有些委屈,卻不敢再堅持。


  他撩起那淡青色的裙擺,露出底下白色的綢褲,又一捋,才見得一截雪色。肌膚瑩潤生光,嫩如凝脂,竟比綢褲還要白幾分,隻是透著幾許不太分明的青紅。


  林旻皺眉:“看來是方才扭著了,讓你二哥給你看看到底如何——”


  林昇抬手,掌心覆蓋上去。


  他的手微微有些涼,觸碰的刹那,令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整個人愈發往他懷裏縮。


  林昇垂眸望了她一眼,手掌動了動,不輕不重地捏了幾回:“是傷了筋,沒有大礙。”


  林旻神色一緩,點點頭道:“還是盡快送魚回府去安置,讓大夫再看看……這會兒能下地走麽?”


  林昇:“恐怕不行。”


  魚立馬道:“可以下地的,大不了單腳就是了,我又不是兩隻腳都扭了……”


  林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試試?”


  魚看他分明在嘲笑自己,臉一鼓,伸手往他胸口上推了推就要下地:“試就試。”


  這腳才一碰著地,還沒如何使力,就吃疼了一下,登時臉色慘白。林旻看她身形不穩,便要伸手去扶,手尚未碰著魚的衣服,就見林昇起身上前,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魚也給嚇了一跳,隻有慌忙去摟他的脖子:“你、你幹什麽?”


  林昇垂眸掃了她一眼,她便閉了嘴,不再吱聲,乖乖地把頭給低下了。


  林旻看得咽了口唾沫。


  這潑猴到了他二弟跟前,簡直就成了隻奶貓兒,給治得服服帖帖。


  “大哥,你不是還有事要辦麽?”他語氣平平道,“你去就是,四妹妹由我帶回府去。”


  “可是你這兒……”


  “沒什麽事,本來我也要回去。”


  “那也好,”林旻道,“你仔細著些,別再讓她傷著,回頭娘那兒……唉,也罷,你們先趕緊回去要緊。”


  他話一完,就見林昇懷裏的魚在那兒巴巴地望著自己,分明是不想和她二哥一道回去。


  林旻有些猶豫,卻聽林昇問:“大哥還有事麽?”


  觸及林昇的目光,他不知為何竟暗中一凜,原本想的話又全部咽回了肚子裏。


  *

  如此,魚便由林昇抱著一路出了刑部,到了馬車裏才給他放下。


  她一坐下就把腦袋往裏一撇,一眼都不去看他。


  林昇絲毫不以為意,他坐在車內,雙目輕合,一副閉目養神之態。


  馬車行至西坊大街,到了全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外頭的聲響便大了起來。時不時地有吆喝聲,甚至隱約還有糕餅的香味飄進來。


  魚側頭瞄了一眼林昇,見他仍然閉著眼,一動不動,似乎是睡著了,便挪了挪身子,趴到車壁上,掀起一角車簾往外看。


  她絲毫不知,此時某人雖然還閉著雙眼,嘴角卻似有若無地翹了翹。


  在這鬧市行了沒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林昇一睜眼,就看到魚慌慌張張坐了回去,還擺出和方才一模一樣的坐姿。


  “二公子,前麵有馬車橫在路上,我們過不去。”車夫在外道。


  林昇:“是什麽人?”


  青白日的把馬車橫在西坊大街,實在是橫行無忌。


  七映有些遲疑:“大人,那馬車好像是……公主府的。”


  原本在那縮著腦袋可勁裝王八的魚,此時也飛快地睜開了眼,還雙眸放光,一副大有熱鬧可湊的八卦模樣。


  公主?莫非就是那位……厲害至極的華陽公主麽?

  林昇:“去問問是怎麽回事。”


  魚朝他看了一眼,卻見他臉上波瀾不興,分毫不見異色。


  她撇了撇嘴,心道:這狗官八成是在裝模作樣。


  七映離開後不久便又回來:“大人,是公主府的馬車沒有錯,公主殿下在車裏,停在半路……是因為同車的柳公子要下車買東西。”


  林昇:“大概要多久?”


  “難,那柳公子似乎……似乎是到旁邊的胭脂鋪給公主殿下買東西去,聽這兒的攤販,馬車停著也有兩刻鍾了。”


  魚聽得咋舌。


  一個大男人,光化日地跑去胭脂鋪給女人挑胭脂,這位柳公子真是個奇葩。


  林昇頷首:“那就掉頭,往南去。”


  “是。”


  車夫得令,便要掉轉車頭往後退。


  誰知這會兒,華陽公主的座駕那兒卻下來一個宮人,往這兒過來,在車外聲稱有事要通傳給林昇。


  “大人,是公主殿下身邊伺候的姑姑要和您話。”


  林昇掀起車帳,看到馬車前站著一人,麵貌清秀,臉如銀盤,三十五六上下,穿著正製的宮裙,正微微含笑地望著他。


  “奴婢見過大人,大人金安。”


  “馮姑姑有什麽事?”


  “奴婢不敢,”那馮秀蓮不動聲色地將林昇打量了一番,彎著嘴角道,“是公主殿下聽聞大人也在這兒,想請您過去見一見,話呢。”


  林昇淡淡地一笑:“今日不巧,我手頭有點急事,怕是不方便。”


  馮秀蓮正要開口話,忽然望見林昇身後隱隱約約的淡青色裙影,臉上的笑意霎時間凝住,頓了頓方又皮笑肉不笑道:“大人這是忙著招待哪位貴客呢?不若請出來,讓殿下也見一見?”


  林昇:“我看倒是沒有這個必要。”


  他仍然是一副含笑之態,且又是長眉俊目、風姿無雙,可此時此刻卻讓馮秀蓮感到背後一寒似的。


  “如此,就不打擾大人了,隻是……大人莫要忘了一樁要緊事,下個月就是殿下的生辰,太後娘娘要在紅渠水榭給殿下辦一場宮宴,屆時還請大人賞光到場,若您能去,殿下一定會很高興。”


  林昇沒有應聲。


  馮秀蓮終於斂了幾分笑:“野花雖好,卻終究是野花,哪裏及得了牡丹國色香?大人貪玩無妨,可也得心些,別給那些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弄髒了,到頭來心疼您的……還是咱們殿下。”


  她話雖繞,卻不難聽懂。


  魚在後頭聽得怒目圓睜。


  敢情這位宮裏的姑姑一番含沙射影的,是把她當作了林昇的……姘頭?

  魚身形一動,立馬就要探頭出來反駁幾句,卻見林昇忽然把手往後一伸,將她牢牢地按在了位置上,根本不讓她動彈分毫。


  馮秀蓮自然也看到了林昇的動作,她眯了眯眼,抬首想要看到魚的臉,卻始終看不真切。


  “要是沒別的事兒,我就先告辭了。”林昇了這麽一句,就放下了車帳。


  刹那間隔絕了馮秀蓮的目光。


  沒過多久,瑞平侯府的馬車掉了個頭,就朝南而去,漸漸地消失在了馮秀蓮的視線裏。


  馮秀蓮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無蹤。


  她麵無表情地轉身,回到了公主府的馬車裏。


  淡紫色的錦帳下,有一名宮裝麗人正歪靠在玉枕上閉眼憩。


  她已二十有餘,卻肌膚嬌妍仍然如二八少女,妙目瓊鼻,深眸紅唇,眉眼間頗有幾分異域風情,兼之氣度雍容,打扮華貴,簡直美麗不可方物。


  “殿下。”


  “他不肯過來?”


  馮秀蓮點頭,沉默片刻又道:“有一件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華陽公主掃了她一眼,聲音懶懶道:“你伺候本宮這麽多年,莫非還不知道本宮的脾氣?直就是了——”


  馮秀蓮走上近前,在華陽耳邊低語了一陣。


  華陽原本欲垂未垂的雙眸驀然睜開,目光泠泠然如有刀光掠過,直直地朝她看過來:“你什麽?”


  馮秀蓮飛快跪下:“奴婢絕不敢欺瞞殿下,此事……乃奴婢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華陽單手撐起身子,緩緩坐直,眼睛望著眼前的虛空,過半晌,忽然笑了一下道:“他絕不會是那種人,一定是你搞錯了。”


  馮秀蓮抬頭:“可……”


  她才吐出一個字,就給華陽公主的目光逼視,當即變了臉色,緊緊閉上了嘴。


  此時華陽又懶洋洋地靠下,撥弄起手上的蔻丹:“一定是你搞錯了,全下的人都可以如此,就連本宮也可以……但是他林昇不會,他絕不會的。”


  最後幾個字聲音漸低,有如輕喃。


  馮秀蓮心中掠過人心易變四字,卻當然沒有敢出口。


  “本宮突然有些乏了,回去罷。”


  旁邊的侍女道:“可殿下,柳公子還……”


  華陽漫不經心地投過去一瞥,侍女登時嚇得麵如土色:“奴婢失言,罪該萬死。”


  華陽一副懶得開口的模樣,麵容略有疲態,隻閉上眼又抬了抬手。


  馮秀蓮忙使眼色讓那錯話的侍女退下,自己則坐到了華陽公主身側,伸手替華陽揉起肩來。


  “起駕回府——”


  *

  刑部。


  羅居正安置好謝惲,便又要回頭去尋林昇,誰知他人已經走了。


  “林大人有沒有是去哪兒?孫家的案子還得要他去瞧一眼才能把案子給結了,他怎麽走就走了?”


  衙從回稟道:“林大人好像是回侯府了,不過他臨走之前留了話給大人,是……孫家那邊,隻要您把孫二姐的貼身之物拿去分別給孫四公子和那個丫鬟紅羅看一看,就能知道真相了。”


  羅居正凝眉:“他真這麽?”


  孫家那樁案子,孫四已經伏法認罪,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林昇還要如此,莫非是這當中……還有什麽隱情不成?

  “千真萬確,”衙從道,“林大人還,大人您足智多謀、機敏過人,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羅居正一聽,一下子就給自己的唾沫嗆住,連連咳嗽起來,好不容易平緩了些,便氣得罵道:“去他大爺的!”


  這林子望,埋汰了他不,還把麻煩都推給了他,敢情他這個堂堂的三品刑部侍郎,就是專門給他跑腿賣命的了?


  衙從見羅居正站著不動,而且有些咬牙切齒的,一時也不敢吭聲。


  過須臾,羅居正咬牙道:“走,先去停屍房拿孫二姐的東西,我倒要看看,他林昇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

  與此同時,在回侯府的馬車中,魚又一次給她二哥氣得幾欲吐血。


  “我才不是什麽野花,她、她血口噴人……”


  她氣得七竅生煙,罪魁禍首卻一臉漫不經心道:“你不是野花,難道還是牡丹不成?”


  “你、你還罵我……回去我就告訴娘親你……欺負我!”


  林昇看她氣得幾乎“花枝亂顫”的,兩眼瞪得像銅鈴,簡直就跟隻給人踩著尾巴的貓似的。


  他挑眉一笑,往後靠了靠,閉上眼又開始休息,根本沒把她這打鬧放在眼裏。


  魚坐在那兒瞪著他,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刀,那此人身上恐怕早就給她戳出了成千上百個血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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