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融化
林昇剛到刑部,還沒和羅居正上幾句,就有衙從跑來稟報,是瑞平侯府的世子爺來了,急著要見他們二人。
林旻不是什麽毛頭子,加上畢竟也當了好幾年的官,不會不知輕重在刑部胡來,想必是真有緊急的要事。
羅居正立馬讓衙從去把人請了過來,誰知來的不單單是林旻一個,還有一名身形纖巧的少女。
她頭戴帷帽,著一身青色襦裙,鞋子也掩在裙擺底下,唯有一雙粉白的手露在外頭,捂著個手爐,微微泛紅。
雖然隻是一雙手,卻是羅居正平素見過最好看的一雙手。
青蔥細指,晶瑩剔透,如玉一般。
即便戴著帷帽,也能看出帷帽底下的人並不怎麽安分,紗兜時不時地抖動,她似乎是歪著頭在費勁打量四下。
在羅居正怔愣之際,旁邊的林昇道:“大哥,你帶四妹妹到這兒來做什麽?”
原本林昇自然相信自家大哥的分寸,可若有林魚在,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碼事了。
羅居正麵露驚訝之色:“這是……”
有關瑞平侯府四姐的那些傳聞,他還是聽過一些的,畢竟今年春的時候,還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林旻朝羅居正拱了拱手道:“羅大人見諒,今日帶妹過來實在是有原因的,本來是給我二弟送些東西,沒想到方才來時會在門口遇著那采花賊。”
林昇沒有出聲,隻看著那個明顯在東張西望的腦袋,慢慢地擰起了眉頭。
一聽到是與那賊人有關,羅居正立馬神色肅然。
魚原本還在亂看,忽然給林旻用胳膊碰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地屈膝行禮:“魚見過大人——”
完就要起身,卻忽然感受到一道涼颼颼的視線,舌根一緊,又褔了一褔,隻是這回聲音卻了許多:“二哥。”
林昇嗯了一聲,羅居正則十分恭敬地回了禮:“四姑娘好。”
魚在帷帽底下偷偷覷了一眼對麵的人,看他一副冷淡之態,比平素在侯府時肅整許多,不禁也有些如履薄冰。
“剛剛世子起賊人,莫非是對這個案子還知道些什麽?”羅居正問。
林旻看了眼二人,遲疑片刻後才道:“其實不是我,是魚,她剛剛看到了刑部緝拿的人,是見過,我便多問了幾句。”
羅居正看向魚:“四姑娘認得謝家的九公子?”
在清泉寺被刑部捉拿的,正是謝家行九的謝惲。近日,在清泉寺後院枯井中出現了一具女屍,屍身上有一個彩繩編的穗子,上麵繡著一個極的惲字。清泉寺有僧人指證,這穗子是謝惲的貼身之物。而案發時,又沒人能替他作不在場的證明,如此,他就成了頭號疑凶,立馬給刑部的人緝拿了。
魚一驚:“原來是他……”
怪不得之前在清泉寺她總覺得麵熟,原來這個少年人就是之前在城門口給謝其枕壓在地上欺負的庶弟。
林旻:“謝家的九公子怎麽會待在寺廟裏?”
羅居正:“是謝丞下令把人送去的,是清修淨心,我派人去查了,其實是他得罪了嫡出的六公子,才被丞相關到寺廟裏受罰。”
魚神色一緊,這謝惲受罰恐怕就是因為上回在城門口的事了。
“四妹妹是在清泉寺見過他了?”林昇忽然問了一句。
魚點頭:“和娘親去清泉寺上香時,我在禪院裏望見他就站在對麵的閣樓。”
林昇眉心一動:“什麽時辰?”
“約莫未時一刻。”
此言一出,羅居正登時變了臉色:“當真?”
魚:“不會錯,娘親進去見能因大師前,剛好問了問時辰。”
“這麽……”羅居正擰緊了眉頭,一時間麵沉如水。
林旻:“怎麽?”
林昇看向他:“受害者就是未時前後喪的命。”
林旻明白過來:“那謝家的九公子便是清白的了!”
羅居正點點頭,又搖搖頭,愈發眉頭緊鎖。
“到底怎麽了?”
羅居正:“如果四姑娘的是真的,那謝家九公子就不可能犯案,可眼下人證物證俱在,卻也造不得假。”
魚在帷帽底下翻了個的白眼。
什麽叫“如果四姑娘的是真的”?這姓羅的還懷疑她的話有假不成?
她正腹誹,又感到身上一涼似的,抬眸撞見林昇正淡淡地覷著自個兒,略微一個激靈,下意識縮緊了腦袋。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自己又沒做什麽虧心事,怕這狗官做什麽?
羅居正接著道:“看來謝九公子被抓,是有人故意設計,怪不得……他當時抵抗如此激烈,還因此被我手下的人打傷。”
林昇道:“剛才那些,也不過是我四妹的一麵之詞,孩家家的話,不能盡信。隻是眼下不能再把人關押進大牢或是審訊室,找間客房安置謝家九公子就是,須派人時刻盯著。”
“的是。”
魚氣得輕輕跺腳:“我才不是孩家家!”
林昇瞥她一眼:“你不是孩,大哥出門,你跟著瞎湊什麽熱鬧?”
魚噎了噎,梗著脖子:“關你什麽事!”
林昇挑眉。
林旻見羅居正神色不大自在,更覺丟人,不由握拳輕咳了兩聲道:“好了好了,有什麽話回頭再。”
魚別過臉一哼。
羅居正心裏覺得很是稀奇,雖林昇這人表麵看著溫文爾雅的,可在他看來,此人有時候比刑部尚書大人還要叫人發怵。沒想到,瑞平侯府的四姐如此厲害,看樣子簡直是和林昇平起平坐……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羅大人,你不是有事麽?”
林昇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羅居正原本還在那兒胡思亂想,乍一聽這話,立即繃緊了脊梁骨。
林昇一般可不會喊他“羅大人”。
羅居正摸了摸鼻子:“差點忘了正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世子爺和四姑娘自便。”
羅居正一走,屋裏頭就隻剩下兄妹三人。
林旻:“你們兩個也真是,要吵不能回去吵,這丟臉都丟到刑部來了。”
魚將帷帽一掀,瞪大了眼睛氣鼓鼓道:“分明是他先埋汰的我……”
林旻伸手一指她,嗬斥道:“什麽他他他的,那是你二哥。”
魚咬住唇,又把頭撇開了去。
林旻也想林昇幾句,可到底沒有出口。一來這是當著妹的麵,總還要給他留幾分做兄長的顏麵。二來,隔了六年,這個好不容易歸家的二弟總叫他覺得有些距離感,一時間竟難以開口。
林昇:“你們二人特地過來,到底是要送什麽給我?”
林旻:“東西在外間放著,是娘親手熬的湯——魚,你去拿來給你二哥。”
魚撅起嘴,滿臉都寫著“不樂意”。
可林旻有心要讓他們二人立即冰釋前嫌,自然不會順著她心意:“還不快去?”
魚臉一皺,站了片刻,終於還是委屈巴巴地走出去了。
林旻隨即側首看向林昇:“二郎,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咱們家最的妹妹置氣,我都替你臊得慌。”
此時的林昇卻與方才一本正經的模樣判若兩人,反而是一派懶散自得之態。
林旻擰眉:“你笑什麽?”
林昇淡聲道:“你不覺得四妹妹很有趣麽?我這是喜歡她才同她玩鬧呢,有句話不是麽,打是親罵是愛。”
林旻聽了這話,險些就把嘴裏的茶水都給噴出來。
“你這……”
話間,魚端著湯盅步入裏間,林旻立馬收了聲。
她自然還在氣頭上,又迫於林旻的威壓去給林昇拿湯,於氣怒之外更添幾分怨懟,腮幫子鼓得跟金魚似的。
也許是一心隻顧著在心裏罵她二哥,魚走路時就沒太注意腳下,在走到林昇跟前半丈有餘時,竟不慎踩著了裙擺,整個人都不自主地向前歪了過去!
林旻生怕她被熱湯燙著,飛快伸手抱住了那湯盅。
魚往前直直地栽過去,堪堪要磕著桌角,卻給人攔腰一摟,一把拽進了懷裏。
她嚇得夠嗆,隻憑本能行事,伸手緊緊捉住了那人的衣襟。
“怎麽樣,有沒有哪兒傷著?”林旻放下湯盅趕忙走到近前。
魚恍惚抬頭,望進一雙深邃黑沉的鳳眼,心頭突然像是給人撅住了,一時間竟有些喘不過氣。
那人緩緩抬起手,深墨色的袍袖如墨畫般從她眼前掠過,帶起一陣清淡的藥味,似蘭非蘭。
魚雲裏霧裏,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下一刻,那手就徑直朝她落下來,在她腦門上狠狠地一敲。
魚吃痛,飛快捂住額頭就叫出了聲:“疼——”
林昇隻道:“知道疼就好,下回再這麽不長眼,就不止是疼個一星半點了。”
她扁起嘴,有幾分淚汪汪的,竟也沒有頂嘴。
剛才那一下的確是驚險,一個不好,就要燙著身上,很可能還會破相。
林昇看她忽然這麽乖靜,顯然也是真給嚇著了,原本還想冷嘲她幾句,卻也不知道怎麽的,當他低頭看著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些尖銳的字句就像冰一下子化成了水,軟在了他唇齒之間,刹那間了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