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華
原來,那給魚打破了頭的人,竟是右丞家的六公子謝其枕,而先前給他壓在地上欺侮的,則是在謝家行九的庶出少爺謝惲。
謝其枕和他兩個仆從都被五花大綁捆去了不知哪裏,魚還感慨自己運勢極佳,隨手一抓就抓到一位厲害人物,卻不料自個兒和巧蓮最後也被“請”去了戍衙問話。
兩人在屋中坐著,雖然沒有被綁著,外頭卻也有官兵把守,不由得一陣氣虛。
方才她們二人被帶到此處,聽到官差議論此事,才知道被魚砸破腦袋的是丞相家的公子哥。
“我了叫您別去的吧,您偏不聽,看看……唉……”巧蓮又愁又怕,在屋子裏直打轉,“那可是丞相大人家的少爺,公子,咱們會不會……被捉去刑獄?”
魚微垂著頭,秀眉輕蹙,緊抿著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刑獄倒不至於,恐怕挨幾個板子是少不得了。”門外傳來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
少頃,有人推門進來,不是別個,正是白日裏下令將謝其枕三人拿下的那位。
巧蓮這會兒才看清此人模樣,她兩眼一突,滿臉不可置信。
魚先前在城門處看到他樣貌時也很是驚異,他與侯夫人實在是太像了。
魚的確十分貌美,可與侯夫人卻不大相像。
侯夫人是長眉鳳眼、高鼻薄唇的長相,魚卻生了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硬要比較的話,眉眼還是更似瑞平侯些。
侯夫人有兩子一女,世子林旻也更像父親,而二公子林昇六年前就出任敦煌錄事參軍一職,至今未歸,魚還從未見過他。
如今在她們眼前的這位,可以與侯夫人能有七八分像了。
他看著二十五六光景,身姿頎長,肩膀寬闊。相似的眉眼,生在侯夫人臉上顯得美豔大氣,在他臉上卻十分雍容清貴,給人以高華偉岸之感。芝蘭玉樹,風華自成,大抵是如此。
魚想到剛剛望見的這雙眼睛,心裏不由自主地一突。
“大膽,看到大人還不行禮?”男子身後的隨從眼見她們兩個呆呆的不動,惡狠狠地出聲嗬斥。
兩人一哆嗦,連忙跪下。
男子側首看那隨從道:“七映,別把人給嚇壞了。”
待看向魚二人時,他也並不低頭,隻是垂下了眼睛。
不知為何,給他輕飄飄的一眼掃過,魚竟覺得……背後有一絲寒意似的。
“你姓方?還是……杭州人?”那人撩起袍子,悠悠然地在椅子上坐下。
魚看著眼前這一片雪白的袍子,一動不動道:“是……”
“來京城做什麽?”
“賣茶葉。”
對方哦了一聲,仿佛絲毫也不懷疑,又道:“賣的什麽茶?多少錢一斤?”
巧蓮很是困惑,這位大人問話如此閑散自得,哪裏像是在審問,簡直就是在和她們聊,而且聽起來……聽起來好像是想買茶葉似的……
魚也不抬頭,隻低聲回了他的話。
“那為什麽要動手打人?”
魚聽到這句終於抬起了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民沒有啊。”
那個叫七映的隨從又把濃粗的眉毛擰起來,直瞪著她:“你還敢狡辯?”
魚:“民是動了手,卻沒打人,方才民是在和底下的奴才玩扔石頭呢,誰曉得會砸著人呢……”
她一副振振有詞的態度,話時顧盼神飛、活靈活現,瞧著是根本沒在怕的。
那位大人略一挑眉,眼裏便有些似笑非笑之意。
他品貌絕佳,氣質溫文,這淺淺的一笑真跟春風拂麵一般,巧蓮隻是看了一眼,心口就怦怦亂跳了幾下,當即給嚇著了一般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七映給魚噎住,氣得不出話:“你……”
那大人抬了抬手止住了七映的話,看著魚道:“按大齊律,你與人當街投石,即便是誤傷,也要打二十大板,罰銀錢五兩。”
魚瞅著他悠哉悠哉的神色,心裏就老不大痛快,總覺得是給他瞧了。
可是眼下的情勢,也不容她像在家裏似的隨性。想想先前那城門守衛對此人恭恭敬敬的樣子,這人的官職恐怕還不呢。
他生的與娘親這麽像,莫非是什麽親戚?
她那兩個黑漆漆的烏眼珠子來回轉了轉,雙眉一耷,眼睛裏就有霧氣似的:“民知錯了,求大人開開恩饒了民這一回罷!”
那人輕笑一聲:“就算是我想饒你,給你砸破頭的那位也不會輕易答應。”
他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在逗她玩似的。
魚一個沒忍住:“那姓謝的當街打人,還在城門口放肆,他犯的錯,可比民大的多了,他倒還有臉了?”
巧蓮嚇得連忙去扯她的袖子。
魚反應過來,慌忙又把脖子縮了回去:“民是想,那位謝公子不是給您捉去大牢了麽,怎麽還……”
“你也知道他姓謝了,”他伸手扣了扣桌子,“今日你砸破了丞相家少爺的腦袋,恐怕是要把你一家老都給拖下水。”
不怕那是假的,右丞謝之舟如今在大齊朝廷,是權勢滔也不為過。
魚悄悄捏緊了手心,對著那人道:“大人您方才不也把丞相家的少爺捉了起來,照這麽那您不也是……”
她還沒能下去,那頭七映已經虎起了臉,凶光畢露地看著她。
魚輕輕地撇撇嘴,不了。
“不知者無罪,再者,本官是秉公辦案,他們尋不出本官一點錯處,又能將本官如何?”他呷了一口茶,頓了頓又道,“七映,你……之前那個冒犯了右丞的楊大人後來怎麽樣了?”
“大人您忘了,”七映麵無表情道,“楊大人前年就給就被貶到鄂州去了,聽他是下朝的時候沒留意踩著了謝丞的腳……”
“那、那又如何,”魚道,“民相信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丞相再厲害……還能大過去不成?”
那人煞有介事地點頭讚同:“得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如此你便該老老實實地領罰,至於回頭這睚眥必報的謝丞會不會暗中去查是誰傷他兒子,又會如何作為……本官就不得而知了,七映,把人帶走——”
七映才往前一步,就見魚幾下就竄上前抱住了他們家大人的靴子,還哀切切的:“大人!”
七映簡直是瞠目結舌。
而被抱住腿的人則略微擰眉看著底下的魚,沒有動作。
“放肆!”七映抬腳就想把人給踹開,這腳才提起一半,忽然就給自家主子掃了一眼,頓時身子一僵,竟沒法再動作分毫。
“怎麽,不是你的國有國法麽?”
“大人的是,是民不該……”魚這樣低低了一句,手仿佛輕微地動了動,須臾,緩緩地鬆開了。
看她跪坐在地上,兩手貼著膝蓋,有幾分乖巧可憐的模樣,分明是放棄抵抗了。
七映越看越想來上一腳,宮裏頭的那些太監都沒有這樣的,實在是……惡心得要命。
那位大人睨了她一會兒,倒也沒有多什麽,隻是眼裏隱隱約約有光芒閃爍,揮了揮手就讓七映把人帶走了。
*
二人被帶上馬車,也不知是去往哪裏。
坐上沒多久,巧蓮就開始哭:“姐,咱們怎麽辦呀……”
一想到要給打二十個大板子,而且還是打在那地方,巧蓮想死的心都有了。
魚也沒好到哪兒去,而且,若是真給發現了女兒身,那她們的身份勢必是要暴露。
剛剛那人的話在她耳畔響個不停,她的胸口跟踹了七八個桶似的上上下下。
她平素是有些混不吝,卻從未遇到過這等情形,就算是絕境也不為過了。
她把那個謝其枕的頭砸破了,一旦身份敗露,侯府很有可能就會自此被那個心眼的丞相記恨……
“那位大人看著溫文爾雅的,卻沒想到心腸這麽狠……”巧蓮哭道。
那可是二十個板子,她們兩個女子比不得男人皮糙肉厚,恐怕一板子下去就皮開肉綻了。
魚道:“哼,一看就是個狗官。”
她咬牙切齒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什麽,竟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巧蓮嚇了一跳:“姐……”
都這樣了,四姐竟然還笑得出來?
魚示意她湊近些,低下頭在她耳邊低低了句什麽。
巧蓮的眼睛一點點地睜大,一臉匪夷所思:“原來剛才您那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