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一國師並不看依舊枕著砍頭砧木的中叔好,揮手招來太常寺和其他有司屬員,說皇帝有旨,中叔好得帶著黑發去那個世界,要不然就徹底亂了套。
眾人不怎麽理解,要一一國師詳加說明。
一一國師講清楚很快:無論如何,中叔好的金發不能成為那個世界的太陽,要不然先帝們,尤其
是暴君先帝就要失業了。
有司屬員都是讀書人出身,最熟悉筆墨,表示金發弄成黑發極其容易,抹上稠密的墨汁就成;正
好要記錄鑄像過程,以便寫入皇帝實錄和史籍五行誌,有的是墨塊墨汁。
一一國師很高興說:“正合吾意!”
當然,皇帝的旨意,幾位宰輔不能蒙在鼓裏,而朱亮和中叔衡等人無法提出異議。明擺著,今日
發生在中叔好身上的事兒太過異常了,何況,是中叔衡率先要燒死自家閨女的。既然由他開的
頭,皇帝怎麽做,他就管不著了。
一一國師耐著性子,要求小姑娘的腦袋離開砍頭砧木,說得給她染回黑發,才能送她上路。
中叔好想起自己原本的金發頭一回染成黑色,是在父兄送她來到龍邑路上。當時,她的腦袋探出
車窗,二位新露麵的兄長中叔泅中叔渡好一通忙碌,總算將金發弄成黑發。
“就這麽染吧,我的腦袋喜歡這殺人的砧木。”壞壞平靜說,“若要這腦袋離開,除非砍下它
來。”
一一國師不敢逼她,要眾人將就著染發,隻要有效染成黑色便好,何況小姑娘的腦袋是可以微動
的。
可惜,這一通忙碌的結果是,小姑娘的金發壓根抹不上墨汁。
有司屬員歎息說畢竟是十二歲少女滿是光澤的金發,天然拒斥外來顏色,外來顏色好比雨水,掉
落在她上頭,隻能弄濕,不能改色。
他們驚怖,一個個怯生生看著一一國師,企求他過來,設法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了。
一一國師不能不過來。過來了,便對著中叔好的金發念了一通咒語,又施了一番符籙水,同時寬
慰主事者:“不打緊,弄點糯米糨糊,抹上金發,增加其附著力,然後再抹墨汁便容易多了。”
主事者趕緊去弄糯米漿糊了,現場所有人得等著。
一一國師則趁機去歇著。
他在下頭地牢呆了快二十年了,這會兒早已忍受不了天光的照射,眼睛和身體都累得不行了,便
到高出地麵起碼半丈的祭壇陰麵去坐著閉眼。
卻說中叔好枕著殺頭砧木,微調腦袋位置,想看看塔墩是否還在準備放箭,她打小便熟稔的響
箭。
這次,塔墩高大的身影給一個更為高大的男子遮蔽了,他兩邊站著誠惶誠恐的花環夫人們,左邊
以趙獻容為首,右邊以李呈貌為首。
“你是誰?”壞壞問道。
她的腦袋差點直起來,一旦意識到不該如此,便重新貼著殺人砧木。
如此一來,那股金光隻能從她嘴裏退回到她外頭。
現場看著的人們發出驚呼聲:
“天神,妖女的頭發為何瞬間變成半金色半黑色的!”
“太可怕了,猶如同一個人既是半男又是半女!”
“又是活人又是死人!”
這些聲音壞壞自然聽不見,她照舊費勁看著走近來的那個男子。
男子停下,將一塊仿佛是白雲的織物抹去中叔好金發上的潮氣。
這些潮氣是有司屬員方才抹墨汁時強加於她的頭發的。雖然墨汁最終滾落下來,但潮氣還是留在
小姑娘頭上。
“要不,你就是眾人嘴裏的天神。”中叔好忽然明白無誤說。
“我是誰這不要緊,”天神說,“要緊的是你讓她歸家吧。”
“哦,你是說我不該這麽枕著殺人砧木,不讓她進去。”
“她不進去,該去哪兒,壞壞,你說。”
“誰叫她來,誰讓她走!”
“我叫她來的。”
“更好辦了,你是天神,你有的是本領安置去她最新的住處,何苦回我體內。我一個小姑娘,她
一個大女人,不成體統!”
“可惜當初說好的:你本來是死胎,因先皇後給我憐憫,你便順產了,條件是她得寄住在你身
上。”天神好聲好氣說。
“說好的?”小姑娘動怒了,“我怎麽不記得?”
天神半跪,用白雲擦拭小姑娘濕漉漉的金發:“你呱呱墜地了就等於同意這個安排了,不是
麽?”
“豈有此理!”
天神笑了:“好了,這個安排也是有好處的:塔墩。”
“你說塔墩是給你安排好了認識我重逢我的?”
“這倒不是。”天神看著始終關注這邊的塔墩說,“我是說,你出生了,喜歡塔墩,也叫塔墩喜
歡你,便是活著的樂趣和回報。”
“天神,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對不?”
“約略如此。”
“你告訴我,塔墩最終是我的丈夫不?”
“這個就是所謂的天機了。”
“你不說,我不讓有鳳來儀回來!”
“如此說來,我說了,你答應先皇後回家了?”
“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你說,壞壞姑娘。”
“她在我身上呆得夠長了,該挪個地方住著了,老是我,膩不膩嘛。”
“這個可以答應你,”天神說,“一旦你嫁給大龍朝皇帝陛下,先皇後得償所願,是該挪地方
了。”
“太好了。”壞壞說,“大概還要多久?
“快了。確切說,一旦你進宮得到皇帝丈夫身邊,她就借助於你而滿足其心願了。”
“那也不太久了。”壞壞說,“對了,方才我問你的話兒你還記得不?”
“記得我說你問的是天機。天機嘛,隻能半露半藏。”天神說,“還是你對格外開的恩:你與塔
墩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最終有戲,你是說?”
“好了,現在該讓先皇後進入來了,她冷死了,也嚇壞了。”
“再等等行不?”
“為何?”
“接下來的好戲太精彩了:看他們如何把我的金發弄成黑發。可若是先皇後提前進來了,那我的
頭發就變成黑色的了,染色的好戲進行不下去亂,對塔墩的考驗機會也失去了。而且眾人跪到現
在,連個好玩的補償遊戲都沒有,太對不住人家吧。”
“調皮。”天神笑壞了。
“是又如何。”壞壞說,“對了天神,你幫襯我完成這個遊戲,行不?”
“你是說本尊幫你將這個遊戲弄得更好玩?”
“然也!”
“這事兒說好了,”天神道,“本尊隨機應變配合你就是了。”
“天神,世上所有的事兒都由你說了算?”
“不然不然。世上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人由生發太多的事,本尊豈能管得過來?”
“那要你做什麽。”壞壞撅嘴說。
“世上的人遇見不如意,嘴上叫著天神天神,天神這樣天神那樣,便感覺好多了,不是麽?”
“是。”
“這就是本尊存在的好處。”天神說,“當然,事情若大點,本尊還是要管一管的。”
“比如先皇後有鳳來儀冤死了,你老人家看她那麽美麗,又長著一頭金發,喜歡得不行,又看不
過去我朝老暴君先帝的酷虐無道,便插手救了她。如此一來,壞壞我這樣的小人物才得以呱呱墜
地。”
“不能說全部都對,你說的,可差不多就是如此吧。”天神說,“暫且不說這個了,一一國師來
了,本尊先走吧,藏在眾人之中。”
“他看得見你,你也怕他?”壞壞拽住天神的手。
“他的道行還不深,暫時無法感到本尊下凡到了你身邊。”
“那你何必走?”
“不是配合你弄好玩的把戲?”
“對對。那你去吧,天神。”壞壞說,“說真的,天神一點不像我原來想象的樣子,就高點大點
罷了。”
有司屬員重新出現了,高興說弄來了弄到了,可以重新給妖女的頭發染色了。
一一國師應聲出現在祭壇側麵,與主事者會合了重新來到中叔好身邊,而中叔好裝作睡在殺人砧
木上。
糯米漿糊是龍邑的富裕人家熬煮了專門用以抓捕狡猾的耗子的,效率之高,從這個都城耗子數量
每年呈下降趨勢便可見一斑。
因此,中叔好的金發給抹上這個東西後,一一國師預計的效果出現了,研磨得很是稠密的墨汁終
於能附著在金色的發絲之上了。
隻是與此同時,原本晴朗又略呈金色的天空也在一點點變黑。
而且不知道從何時起,那群黑壓壓的烏鴉飛回來了,呆在四周閣子上,先是靜悄悄的,一點沒有
聲音,而現在,在中叔好的金發更快變成黑發之際,開始重新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亂叫。
始終唉聲歎氣後悔的中叔衡發現了,忽然感到了轉機,便給塔墩使眼色。
幾次三番後,塔墩終於看見他發出的信息。
此前,鍾情於中叔好的執金吾終於看到了用別的法子救下中叔好的機會了,而此時,便有了連綴
中叔衡和朱亮的借口,於是退後十多步,來到朱亮側麵。
“嶽父看見了?”他問朱亮。
“是的,天黑了,猶如左娘娘的金發黑了。”
“顯然,這姑娘奇人有奇事。”
“將軍有何見教,直說好了。”
“竊以為中叔好的金發事關大龍朝的前景,要是她的腦袋給砍下來了,怕是大龍朝從此要給漫漫
黑夜整個籠罩了,沒有稼穡,沒有買賣,沒有男女,沒有生死,——死的人死了,活的人也死
了。一句話,沒有未來。”
朱亮一沉吟,一琢磨,心裏有底了,便起身來到國師跟前,輕聲說:
“國師莫非把中叔好當成有鳳來儀,非要處死她,以報先帝關押你二十年之仇?”
“大司馬大將軍,這絕非私仇,是小人奉了天子之令須得做成的”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大人請明說。”
“竊以為,現在的人民公敵不是中叔好,而是國師你本人。”朱亮厲聲道。
“這是怎麽說的?”一一國師看著黑天之下中叔好的黑發問道。
“方才,我問過太史令和天官師了,他倆一致認定:即便中叔好的金發給染成黑色的,頁不改變
其原本是金色的本質,如此,則她帶著一頭金發給砍頭,那麽我朝將不再有陽光;我朝不再有陽
光,則不再有稼穡,則不再有買賣,則不再有男女,則不再有生死,最終則不再有龍朝。當然,
這些並不可怕,反正國師有奪陰陽之造化的大能,別人完蛋了,你還獨立為人,還活著,隻是從
此恐怕隻能餓著肚子活著了。”
一一國師自然有些害怕。
不過,他既然是苦大仇深的國師,就不能與別的在場者一般見識,於是回敬朱亮說:
“大人不必多說了,小人倒要見識下中叔好長著一頭金發的腦袋一旦掉了地,大龍朝的天空是不
是永遠變得黑暗不堪了!”
朱亮也不氣餒,抬頭說:“再這麽下去,怕是要日全食了。”
“若有日全食,那也是妖人中叔好的金色腦袋給遮了,絕不是天上的太陽。”
“未必吧?”
一一國師於是抬頭,看見天空愈加黑暗了,真的出現了這個年份這個季節不可能出現的日全食。
他恐慌,便看中叔好,隻見她枕著殺人砧木,正在微笑,朝看不見的什麽人。
“砍了這妖人,天色就正常了吧。”他叫喊道,“麥將軍,快快過來砍她的日全食頭顱,提來我
見見有何異常!”
連麥根都恐懼了,大刀咣啷兩聲,已然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