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一國師說:“雖是小菜一碟,總要看看做的菜是何種原料,做它的火和鍋又準備得如何,等等,等等。”


  雌兒少帝不顧自己的女兒身份有給國師火眼金睛看出的危險,宣他進入鳳閣,去看蹬道君韓鮮。


  為了表示信任,她不自覺地用其天生的女孩兒伎倆,執著國師的手。換了其他人,當然感動壞了,但一一國師老了,也累了,更是恨了,不覺得是多大的榮光。相反,在雌兒少帝的小手搭上他的大手之際,國師猛然感到了什麽,愣愣看了她一眼。


  “朕怎麽了,愛卿為何這般看朕?”雌兒少帝微笑問道。


  “小人的手既冷又髒,別熏染了陛下。”


  “不妨!無礙!”雌兒少帝自覺露餡了,趕緊彌補說,“太好了,朕想起來了,當年確曾想起母

  後,想要通過國師,把自己變成金發孩子,從中認出母後的容顏來。”


  “正是那年,小人就便見到了蹬道君。”


  “走,看看當下的蹬道君去。”


  倆人在裏頭說的是什麽,鳳閣外的諸大臣聽不見,不知情。


  但索操永遠提心吊膽,唯恐皇帝在給隨行太醫處置烏鴉啄食的外傷時,身是女兒的秘密暴露。他

  醒來站起一刹那,就看見國師一一給龍長彰攥著手,要進入鳳閣去看韓鮮。


  他嚇壞了,趕緊要進去隨駕,但給首席太醫辜複古擋住,說啄食死人肉的烏鴉相當毒,若公公的

  傷口不好好看治,後果不堪設想。


  而總在找機會的霍成輕聲對他說:“公公安心就診,兒子替你隨駕如何?”


  索操知道,此時若阻止霍成,反而容易暴露皇帝陛下身上有巨大的秘密,反之,霍成進去,自己


  看好了再進去,倒是能盡快阻止國師單獨與皇帝在一起。


  於是,他差遣霍成進去,隨駕在皇帝身旁。


  霍成趕緊進入鳳閣,站在皇帝的另一側,看見國師一一邊諦視韓鮮邊嗅聞他,不斷地點頭,嘴上

  念念有詞。


  詞再簡單不過了,無非是:“是了是了。”


  雌兒少帝問:“是什麽,國師說個明白!”


  “蹬道君身上的味兒與左娘娘身上的基本類似,二人可有交接,今日之前?”


  雌兒少帝麵有難色,若說有,就是打自己耳光;若說沒有,就是欺天瞞地,又不信任國師一一,


  從而失去救活韓鮮的最後機會。


  正好,在她另一側的霍成給她發現竟然不是索操。


  她吃驚不小,因這種情形是從未有過的,自己身處封閉的空間,邊上隨駕的不是索操,而是隨時

  有可能看破秘密的他人。


  但她正好可以借用霍成,擺脫兩個難堪,一個來自於國師一一尖銳的詢問,一個來自於霍成不是

  索操。


  她說:“霍公公知道鮮兒與左娘娘的故事吧?”


  “勘驗娘娘時的傳聞?”


  “然也。”


  “略知一二。”


  “霍公公說與國師聽如何?”


  霍成口齒伶俐又消息靈通,由他說,國師一一很快證實了心中說疑,便說:“果然果然。”


  索操裹著一身新衣裳,顫顫巍巍進入來,正好看見國師一一聽畢霍成所言,意味深長看了一眼雌

  兒少帝,而雌兒少帝知道他看自己為的是什麽,便理所當然解釋道:

  “這不冤朕,朕失去母後那日正好遭遇蹬道君,打那以來,便一日不可或缺了。”


  “自然自然。”國師一一說著的同時,轉身看著外頭的諸大臣,說:


  “恰才從地下上來時,禦史大夫說右娘娘人選朱鹮鑄像時發生過佛像斷裂的意外。”


  “朕也看見了,班大夫斷的案,說是太常寺屬員受罪犯遺屬賄賂造成的。”


  “小人可看看朱鹮右娘娘不?”


  索操這就有了攆出霍成的理由:“霍公公去帶朱鹮麵見國師。”


  霍成隻好去照辦。


  而雌兒少帝幹脆問國師一一:“國師用何仙術救下朕的鮮兒?!”


  “以毒攻毒,負負得正。”


  “?”雌兒少帝疑惑不已。


  索操明白,說:“國師身上的味兒熏染了蹬道君,沒幾日便好了。”


  國師一一撫掌:“解得切解得切。”


  “國師天人!”雌兒少帝忽然哭泣,並去韓鮮那兒告知他:“好了好了,這下你就快好了,鮮


  兒!”


  朱鹮給霍成帶進來了,皺眉蹙額,因聞到了怪味,來自麵目奇異的國師一一。


  看見陌生人盯視自己,朱鹮冷笑:“閣下總不會是那個據說相當美貌的男子韓鮮吧?”


  國師一一搖頭,並向後麵努嘴,那裏正好走來雌兒少帝,結果把躺著的韓鮮敞開給朱鹮。


  “那人才是韓鮮?!”朱鹮叫著要上去。


  卻給雌兒少帝擋住。


  朱鹮看著她,看著她身著的龍袍,忽然笑起來,並掩嘴。


  “對了,聽說娘娘總那麽譏諷朕啥啥的。”雌兒少帝說。


  “奴喜歡說陛下沒有氣力,啥啥的都舉不起來。”朱鹮有恃無恐說。


  但外頭的朱亮無恃有恐,緊張說:“霍公公,若國師看好了朱鹮,煩你帶她出來歸隊如何?!”


  霍成說:“待小奴問過國師大人!”


  國師一一又看了一眼給雌兒少帝擋住的朱鹮,說:“好了,小人無須再看右娘娘了。”


  當時,朱鹮正要通過雌兒少帝的阻擋,非要去看一眼蹬道君不可。


  雌兒少帝卻不讓,說:“與禮不符。”


  “陛下若真這麽講禮的話,本不該留下韓鮮,與他日夜在一起如鴛鴦吧?”


  “朱鹮,這就放肆了!”雌兒少兒苦笑的同時,索操上前嗬斥朱鹮說。


  “那又如何?!”說罷,朱鹮不顧阻攔自己的是皇帝,甩開她的手,跑去看韓鮮。


  “天哪天哪,這是個臭人加爛人!”


  哭罷說完,跑出鳳閣去,響響亮亮挨了祖父朱亮一巴掌。


  於是裏外都是這個美貌少艾的哭聲:天哪天哪天哪……


  “那麽國師,”索操見雌兒少帝倍感屈辱的樣子,問國師一一,“接著如何是好?”


  “前頭中斷的是什麽,現在就是什麽。”


  “對啊。”雌兒少帝說,“這之前中叔左娘娘正待澆鑄佛像,以便正式確立她為朕的左皇後。”


  索操道:“對。”


  “重新開始吧。”


  索操顫顫巍巍出去,喧嚷:

  “陛下有旨:中叔好重新鑄像,這就開始!”


  聲音剛落,外頭影影綽綽的大臣小吏人等立刻移動忙碌起來,開始打掃壇場,重新布排班列。


  給處置好了傷口,索操要親自幫中叔好成功澆鑄佛像。


  其實,這是皇帝的希望,他看出來了,便主動提出,結果皇帝應承了,說:“公公在她身邊,朕


  就不怕她胡言亂語了。”


  但索操走路困難,霍成幫他移動,把著他的手臂。


  中叔好也跟著走,再次走向壇場。


  塔墩與中叔好保持三十步的距離,拿著象征性多於實用性的斧鉞。


  拿斧鉞而不是刀槍,也是雌兒皇帝下令給塔墩的,說這是從古書上看來的:斧鉞出現,妖魔鬼怪


  都要退避三舍。若中叔好是妖女,身上的邪魔見了斧鉞,定然望風而逃,從而讓中叔好幹幹淨

  淨,清清白白,成功澆鑄佛像,正式成為左皇後。


  “沒奈何,朱家的女兒成為右皇後了,中叔家的女兒豈能落選。落選了,朕的腦袋便要落地了。


  即便中叔好是妖女,朕也隻好要她做左皇後,總比提前腦袋落地強多了吧。”


  塔墩跟著中叔好,看著她的背影,希望她間或回頭看自己,自己呢,就找機會告知他,北歸九原

  之路秘密開啟了,若今日情況再急轉直下,她性命若有危險,他便不惜代價,攜她逃生北歸。


  中叔好此時甚至無暇後顧塔墩,知道不知道他就在身後,暫時無關緊要。


  她在追尋有鳳來儀和花環夫人們的蹤影。


  在國師一一進入鳳閣後,她再也不曾看見過她們,似乎無影無蹤了,唯一可能的蹤影,隻是天邊

  夕陽西下的浮光,金色浮光,與追逐金色浮光的黑色蔭翳而已。


  蔭翳很多,數量與命姐們的數量,二十,大致相當。


  “不過,趙姐姐李姐姐她們果真是我所謂的同命姐姐,還是本來就是先皇後冤魂的忠仆,隻是為


  了某種我不知道的緣故,不得不過來保護我。保護我就是保護寄宿在我身上的有鳳來儀,這是說


  得過去的。”


  現在,此時此刻,中叔好能確定自己隻是中叔好,正在用中叔好的感官視聽,正在用中叔好的心

  腦思想,沒有給有鳳來儀篡奪。若給有鳳來儀篡奪了,或者是局部的中叔好,或者是是全然的有


  鳳來儀,視情況而定。


  她懷疑有鳳來儀從此再也不會寄附在自己身上了,國師一一身上濃烈的味兒已把她從自己身上徹

  底驅除了。


  “這是好事兒,我成為我自己了。”壞壞心裏想道,“不好的是,命姐們從此也不來了,壞壞就


  有危險了。塔墩雖好,可畢竟有他自己的深仇大恨和壯誌雄心,再說他多年來寄人籬下,自顧不

  暇,哪還有餘力救我出苦海。”


  等身體忽然有了灼傷的感覺,中叔好這才發現自己到了壇場坩堝跟前,索操過來了,說:


  “娘娘,輪到你澆鑄佛像了。”


  “皇帝不帶我去鳳閣救蹬道君,奴早就澆鑄失敗了,給送回家了,也不會造成後來那些混亂了。


  “娘娘不必說了,好在過去了。”


  “並未過去。”中叔好說,“明明不是我的錯,是蹬道君的錯,陛下卻為了自家好,強迫我認


  錯……


  “好了娘娘!”慈眉善目的索公公聲色俱厲說。


  壞壞看見,公公動怒起來,幾乎跌跤,而他那身新換上的內官服之下,仍有鮮血滴下來,於是想


  起,方才,在鳳閣最危險的關頭,正是這位好公公用雙臂不斷抵擋瘋狂的烏鴉,這才保證自己隻


  是給烏鴉的血跡沾染了,並未怎麽受傷。


  “公公負傷了,不如回去將息吧,這個由奴和霍公公來過。”


  “不然。”索操說,“右娘娘與霍公公相當,左娘娘須得老奴親自幫襯,這是陛下規定的,也是

  太常寺建議的。”


  說罷,吩咐太常寺屬員加一把火,將坩堝四周的柴火燒得更旺。


  很快,坩堝裏的銅錠變成了銅水,索操在前頭,拿著長柄的前端,中叔好在後頭,拿著後端。


  漸漸,來了不祥的預感:明明執著坩堝長柄後端,並且前麵有索操站著擋著,身上卻有了給活活

  灼烤的感覺。更糟的是,才一會兒,這感覺變成就要起火的預判。


  忽然,衣裳裏果真冒出火星來了,漸漸火星四濺。


  她詫異萬分,不禁看索操的衣裳,卻沒發現那裏有燃燒跡象,更沒有看見他感到後頭有火情。


  她用恐慌的眼神看側麵距自己不遠的塔墩,正好接著他投來的驚訝眼神。


  她想:“莫非所有其他人都沒看見我著火了,隻有塔墩看見了?既然他看見了,為什麽不上來救


  助我,趕緊給我滅火?”


  沒有看見中叔好身上著火的大臣們吃驚發現塔墩脫著覆蓋鎧甲的錦袍,飛躍著朝中叔好衝過去,

  將錦袍罩在她身上。


  現場所有的人隻看見後果,不知道前因,當然為這個不成體統的舉動發出巨大的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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