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個場合的所有人,主動的,被動的,能活的,等死的,目光無不投在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雌兒皇帝,另一個為中叔好。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


  比方說,中叔家族的全體候斬人丁,當然緊盯著皇帝和皇後看。隻有皇帝才能下達立馬斬決的口諭。也隻有皇後,準確說,隻有從病患中站起來活下去等到冊命的中叔好,才能用一句再明確不過的話兒救下全部中叔家人:

  “是我看錯了,那天蹬道君並不在現場,保林姑媽也不是他扼殺的,我做了個噩夢罷了。”


  類似的聲明,索操在雌兒少帝剛背著羊慧君出現時便已對壞壞擬好了,並補充說:“娘娘不必說自己不曾給蹬道君玷汙,這話隻能暗示,不能明說。”


  麥根和刀斧手大都等著皇帝下達斬訖來報的禦旨,看的當然大都是皇帝,隻有個別愛開小差又舍不得妙齡女子死在刀下的,望著那邊幾個少女中叔的白淨麵皮,浮想她們的白淨身子,心裏想著可惜可惜了,與其給我斬殺,不如讓我……


  可以這麽斷定,在場所有的人,目光大都在皇帝和皇後之間切換,唯有塔墩,一個勁看著中叔好,目光再也不曾移開過她既幼小又哀淒的麵龐。


  這不是純粹因為他愛她,一看見她便挪不開目光來。


  方才,他聽說壞壞因為體內這裏那裏都在疼痛,而所有的疼痛加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人,又能基本吃準那是個金色頭發的人,便想這是不是真的,暫時難以斷定,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看看那個金發的女人是否果真藏在中叔好身上,會不會隨時露出馬腳來。


  卻說當雌兒少帝大笑著回答中叔好的質問,說自己不可能是假皇帝之後,中叔好本要表達自己的意誌。這是她早就想了又想,決定一旦皇帝站在自己跟前,便要堅決而清晰說出來的:

  “不,我不能做你的女人,即便貴為左皇後。若陛下問我這是為何,我隻能說:陛下喜愛的是蹬道君,那個將要穢亂天子後宮的男人。既如此,皇家就不該把我等女娘抓來強選。”


  她要求自己一旦能當著龍長彰的麵這麽說,便一定要義正詞嚴,毫不含糊,不惜把對方當成壞人,甚至敵人。


  現在,這個機會真的來了,她看著皇帝,像在場大多數人那樣。


  但不知為何,她身上有一種巨大的電流在上升,在蕩漾,乃至在融化,竟一舉抹除她臉上應該表現的冷落冰霜。


  “天哪,這是什麽呀?這東西暖暖的,麻麻的,取代了原本瘋狂作孽的疼痛!”


  雌兒少帝看著中叔好,笑了:“左後方才臉上還帶著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兒,為何轉眼臉上掛上笑了?”


  壞壞點頭,臉上笑著。


  “不質問朕了?”


  壞壞搖頭,意思是說了,眼下沒必要了。真的,她見到皇帝,仿佛見到親人,多半像女兒見了母親。


  “很是不對勁啊。今日這個場合,應該是女兒重見母親,重見我那可憐的媽媽,而不是皇後見皇帝嘛!”中叔好忽然有些清醒過來,“壞壞啊,為何你一點不看你那可憐的媽媽,而隻是一個勁兒看著眼前這個隻好男色的皇帝,既覺得他長大了,又看出他變漂亮了?”


  “怪了,左後看朕的模樣朕看著怪熟悉的。”皇帝喃喃說,隻有中叔好聽得見,“對了,是母後當年看我那副神情。”


  中叔好笑著不說話,但心裏對自己說:“給皇帝說對了,我仿佛成了許久不見兒女的母親,驟然見了失而複得的兒女,太過高興了。難怪身上暖暖的,又麻麻的。可為什麽又要麻麻的?”


  中叔好這麽想過,猛然想起在場的還有“媽媽”,便帶著愧疚,強迫自己一定要多看看可憐的“媽媽”,不再看皇帝。但才把目光從皇帝臉上挪開,投在可憐的“媽媽”身上,她又情不自禁轉移目光,重新投在皇帝身上,而且恨不能一把抱住他。


  恨不能一把抱住皇帝的想法才冒頭,壞壞便連連搖頭,喃喃對自己說:


  “不要不要!與其這樣,不如投在媽媽懷裏!瞧啊,可憐的媽媽正在流淚看我,正在問我為何不看她,不去她那邊抱著她!”


  “左後娘娘,朕等著你說話咧。”皇帝見她神思恍惚,提醒她說。


  “說……說啥?”


  “索公公提示過你的話兒嘛,再簡單不過的幾句。”皇帝挨近她悄然說。


  這在所有在場的旁人看來,像是少年夫妻忍不住當著眾人說甜言蜜語。


  “我不,事實並非那樣!”


  蹬道君假冒索操闖入勘驗屋,扼殺保林姑媽,這是中叔好當著皇帝的麵一定要說的,但卻怎麽都開不了口。嘴巴似乎給封住了,而且身上暖暖的東西正在一點點離開,離開的通道是口腔,而口腔正在嗬氣,熱熱的一股氣,帶著明顯的顏色。


  說那氣說金色的,並不全然貼合。


  形容為金色的氛圍,如日落黃昏時分屋內氤氳的光線,多半更為符合實際情況。


  她看塔墩,想問他是否看見那股金色的氛圍整個兜住了皇帝陛下,卻發現他一個勁看著的自己,而不是皇帝!

  她覺得不對勁,便看在場其他人,竟又發現他們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金色,而這隻能說明,他們其實並未看見她看見的金色。


  她又有所發現:皇帝身上傳來了啜泣聲,既像是嬰兒的,又像是母親的。


  “要不是媽媽在哭,怪我不看她不抱她,總在皇帝跟前?”她情不自禁看著媽媽,卻並未看見她在哭,僅能看見她在看自己。


  “皇帝沒哭成嬰兒,媽媽也沒哭,而且隻有我聽見那哭聲,別的人看樣子沒聽見,那麽,究竟是誰在哭?!”她尤其恐慌。


  “那個正在哭的人是你自己,壞壞妹子。”顯然,這是趙獻容的聲音。


  “怎麽可能?!”


  “先這麽理解,妹子:你看你總不看媽媽,看的總是皇帝。”


  “是。”


  “皇帝沒哭?”


  “沒沒。”


  “你媽媽也沒哭?”


  “也沒。”


  “哭聲就在你跟前,別人聽不見?”


  “是的。”


  “所以哭的人就是你自己,妹子。”趙獻容出現在那股子金色的氛圍邊緣,而且不光她一個人,所有花環夫人包括李呈貌都來了。


  “可我為何要哭?”


  “事隔多年才見到閨女的緣故。”


  “趙姐姐你純屬胡說八道,我自己是閨女,豈能因為看見自己的閨女就哭了。”壞壞害怕得渾身冰涼,“而且皇帝是閨女麽?!”


  “這樣說比較對頭,”這次,說的李姐姐,李呈貌,“今日這個場合,既是女兒見媽媽,又是媽媽見女兒。”


  “這什麽呀,”壞壞哭笑不得,“照你說的,壞壞既是女兒又是母親!”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命姐都點頭,仿佛不約而同說:

  “本來就如此,隻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壞壞糊塗了,但隨即,對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起碼口說無憑,得兩說,即你說了得經我驗證。”


  她難過看了一眼“媽媽”,見她含淚看著自己,便難過得仿佛紮了無數的小刀子。


  “媽媽,待我驗證了我既是你的女兒,又是他人的媽媽,這才與你團聚。那樣的話,我啥也不做,隻求你抱著我回可親的南山莊院,與可親的羊兒相聚。”


  她及時轉移目光太及時了——


  雌兒少帝已丟掉假裝的笑容,甚至丟掉了內心深處如焚的焦躁,傻傻的給那股子暖暖的金光所包裹,嘀咕說:


  “這是怎麽了?為何會有黃昏特有的金光?爾等眾人看見夕陽了?”


  “陛下,此時還不到正午。”背負中叔好的索操說。


  “如此說來,隻有朕一個人看見了!”雌兒皇帝說,“不光看見了,還聞到了!”


  “陛下爺,那又是啥?”


  “暖暖的味兒,母後的味兒,母後十二年前訣別朕的味兒。”雌兒少帝眼角流淚說。


  所有人都驚恐起來,因為那個夜晚的故事如今已成了大龍國最恐怖的傳奇,大龍國臣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有待處決的成百中叔害怕了,哭叫起來。


  “朕這是怎麽了,這個時候偏偏因聞到母後的味兒,想起她老人家來?不對,不是,母後當時不是老人家,還是不滿十九的少人家!”


  “罪臣知道這是為何。”中叔衡忽然發聲。


  “大司徒左將軍請說。”


  “罪臣不是大司徒左將軍了。”中叔衡埋坑說。


  “朕說你是你還是!快說!”


  “現在是了,怕轉眼又不是了。”


  “朕說你是你一直都是!”


  “那微臣無罪了?”


  雌兒少帝愣了一會兒,抹淚說:“得得得,朕看母後情麵,許你要挾朕一回:無罪了!”


  中叔衡便在瞬間擠出感激涕零的神情,跪地叩首:“老臣感謝陛下隆恩!”


  “平身平身!”


  中叔衡在平身的同時,招呼後頭所有的中叔們趕緊起來。


  於是跪著的男女老少全都起身,一個個感激涕零。


  但索操挨近來,當著中叔好的麵提醒雌兒少帝:“不過陛下,左娘娘尚未下得老奴的背來,一來


  宣布身體無恙,二來澄清蹬道君無罪……”


  “是咧!”皇帝大叫.

  所有的中叔,除了中叔衡中叔洪,全都重新跪下哭起來。


  而且麥根和刀斧手重新將屠刀架在他們脖子上。


  壞壞流淚了,心想若是自己是諸中叔中的一員,比如說中叔搖兒,此時此刻多半嚇死了。


  “老臣身家性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陛下威信。”中叔衡說,“威信威信,有威才有信,有信才有威。”


  雌兒少帝淚流嗅聞溫暖的金光,而金光正在流逝,返回中叔好口腔。


  當然,這是凡身肉胎看不見的,即便中叔好本人,也僅能感到一股黃昏的氛圍給自己吸納了,身上重又暖起來。


  她看見命姐們走了過來,挨在自己兩邊,全部在說話,無聲說,說的是:


  “蹬道君不曾冒充索公公抵臨勘驗屋。”


  “可我明明看見……”壞壞哭了,看著趙獻容。


  “好了,說吧,給糟蹋的那是我,不是你。”趙姐姐說。


  “再說了,蹬道君的得嚐其辜了,幾乎瘋了!”雌兒少帝挨近中叔好那張流淚的臉來,“左娘娘就寬大為懷吧!”


  “可是……”壞壞無法理解為何有過的罪孽皇帝一定要洗白。


  但這當兒,她聽見那股溫暖的金色忽然變成詞語,從自己嘴裏鑽出去響徹天地:

  “中叔好是夢見蹬道君穿成索公公到得現場,實際不曾真看見他!”


  這麽說的同時,她從索操背上滑落下來,又趁站不穩腳跟,跌撞過去,一下靠在塔墩身上。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始至終,塔墩一直沒有把目光從自己身上挪開過。


  “塔墩塔墩,你聽見方才說話的聲音不是我的?!”


  她聽見塔墩說:


  “天神啊,我知道怎麽回事了:是寄附在姑娘身上的那個金色女人說的!”


  “好了,這事兒澄清了,左皇後也病愈了,朕可以兌現自己的承諾了。”雌兒少帝當眾說,“前些天,朕忽然召集全體重臣到內殿,表達了親迎二位皇後的想頭。當時,包括大司徒左將軍在內的大員們均不附和,理由是路上太凶險了,大龍國的敵人太多。”


  “那個理由至今存在。”中叔衡說。


  “可今日,朕宣布:此事就這麽定了,誰阻擋,誰滅族!”


  中叔好挨近皇帝,說:

  “我和右娘娘到了宮中,成為陛下的新娘,蹬道君在聖上身邊呆著不?”


  “朕一並宣布:一旦朕親迎兩位娘娘完畢,蹬道君韓鮮就藩回府,不再住內殿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響此起彼伏……


  中叔好駭然聽見,那個女人的哭聲轉移到了自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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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樣子:花了三個鍾頭寫好了先上傳,明天再修改,彌補疏漏之處。


  總得試著學會如何更文吧。


  最新補充:修改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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