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因父親中叔衡及時趕到,中叔洪不得不放棄眼看就將展開的行動,即從暗道偷襲宮城,殺死韓鮮,一並解決皇帝,用準備好的兩個替身維持大龍朝的運轉。
迄今為止,皇家方麵,中叔府方麵,都沒說破這起□□案真的發生過。
隻有民間議論紛紛,斷言那件事之後,中叔好病勢沉重,大約挨不過今晚明晨了,據說龍家皇帝並沒有瞞著中叔家,特差霍公公夤夜造訪中叔府,慎重告之。
事實證明大多傳言都是預言。
翌日淩晨,霍成果然來見中叔父子。他雖是朱亮的人,深埋在今上龍長彰身邊,以待最危急關頭起到最關鍵作用。但這些年,霍公公又是中叔衡的間諜,奉命察知朱亮有何動靜,皇帝和韓鮮又在做什麽。
所以,在中叔府避開眾人單獨見麵,中叔好為何病勢沉重,就大可不必明知故問明知故說了。
“好了公公,除了我,別無他人。”
“這是!”
“說說,昨日為何發生了那樣的蹊蹺事兒:蹬道君做完壞事,趕回龍德殿,殿門忽然關了,而我
等大臣以朱亮為首,正好奉命趕入皇帝內庭,聽陛下宣明最要緊的大事兒。可到頭來,這個事兒卻是再微小不過的:陛下決定親自上門,迎娶左右皇後。既如此,何苦壞了大龍朝百年來的祖製:大臣不得進入皇帝寢宮睡殿。”
“大人等於同時問小奴當時在哪裏,殿內發生的事兒真的一點不知道。”
“然也。”
“大人知道,小奴雖是龍德殿內官總領,但小奴幹爹索公公更是宮城內官總領,有些事兒他總瞞著小奴,關鍵時老趕走小奴,不讓與聞。”
“霍公公天生聰慧,行事機警,猜不出索操要瞞著的究竟是何種秘密?”
“百思不得其解,又百般不得其門而入。”
“公公說真話,公公總有自家猜想乃至聽聞的。”中叔衡說,“公公身邊滿是內官宮女,他們也都是人,偷窺是天性,猜想也是天性。”
“有人說皇帝生了惡疾,怕給人看見,給大臣認定不適合做皇帝,便設法掩蓋。”
“還有呢?”
“或許陛下又是……”
“說下去。”
“民間人家偶爾一見的非男非女,或半男半女。”
“俗話說的陰陽人?”
“喲,大司徒左將軍,這詞兒聽起來不怎麽雅咧!”霍成竟然臉紅了。
“都到這個地步了,”中叔衡說,“幹脆再進入一步:皇帝多半是個女人?!”
霍成卻笑著搖頭:“這個誰都想過,可誰都不認可。”
“為何?”
“女人嘛,自然有月事,但今上十七八了,若有那個事兒,我等內官豈會一點察覺不了?就算見紅給瞞過了,可尋常宮女來了□□,臉麵腿腳多少有些浮腫。”
“陛下沒來那個話兒?”
“怎麽可能!”霍成笑了。
“為何不可能?”
“大人畢竟不是內官,不曾知道這個奇事:蹬道君進宮之前,宮女年齡小的來□□,總是遲了又遲;一旦他成為今上的鮮兒,日夜陪伴君王,則再小的女娃兒都發芽抽條了,一句話,來那話
兒了。”
“這個倒不曾聽到。”中叔衡搖頭說,“那麽,可以排除陛下爺其實是陛下娘。”
“是了是了。”
“好吧,陛下身上的謎團暫時不解也罷。隻是昨天的事兒太過蹊蹺了,關鍵是殿門關閉開合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就容易多了。”霍成說,“陛下暴跳如雷,要殺了蹬道君。”
“就算是,為何索操要趕走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霍公公你?”
“這就又回到老話題上了:陛下究竟是誰,有什麽瞞著不能說。”
“那就改個問法:陛下忌妒他的鮮兒,要殺他,為何把我等大臣全部叫入內庭?”
“大臣不是怨恨韓鮮?”
“這個倒是。”
“當著大臣殺蹬道君,賣給人情給大臣,同時昭示聖躬痛改前非,不是大事?”
“是雖是,但總覺得有點太過牽強,不太像陛下召見我等大臣的原意。”
“這個嘛,就須徐徐追問了。或許那天,秘密發現了,豁然開朗了。”
中叔衡歎息一聲,點頭道:“老夫拜托公公了。”
“這個自然。哦對了,小奴前來,還為轉達陛下旨意:左娘娘明日送回娘家將息身體,若好了,
待他親自上門迎娶;若始終不好,仍送入宮中。”
“不如說,仍送入宮中,轉到皇家亂葬崗子。”中叔衡冷笑。
“這是不可能的,”霍成邊說邊起,“左娘娘未成新娘,先入泉壤。”
“哦?”中叔衡聽出他話中有話。
“小奴雖還不曾查明陛下究竟,但左娘娘到備細觀察過了:其實身體沒甚大礙的,隻是精神頭有點不濟,換句話說,放任自己沉浸於那件大醜事的傷心淚裏頭。”
“是啊是啊。”中叔衡頗感欣慰,“女娘再怎麽小,再怎麽說,隻要留得性命在,總有柴火燒
的。好比上好的年糕,給重力摁變形了,隻要那隻臭手抽走了,隨即恢複原狀。”
“甚是甚是。”霍公公打量管著的門說,“對了,今日為何不見天津伯在場?”
“倒也不為瞞著他,隻是給差去庫房支取寶物了,”中叔衡說,“庫房稍遠了些,來去費時。”
“好好,你知我知更好。”霍成邊說邊開門。
“稍等,這不是天津伯趕回來了。”
果然,中叔衡打開的門外長廊,咚咚趕來親自捧著重物的中叔洪。
霍成臉上掠過微笑,看著主人。
“當然,一會兒差人送往公公本家。”
“侄兒乖巧,替小奴藏得好好的。”
“好侄兒。”中叔洪說的同時,用下巴頦打開寶盒,亮相給霍成。
那張極年輕特光潔的臉上頓時掃過落日餘輝,接著,餘輝大放光明,與牧羊女中叔好的金發有得一比。
翌晨,掖庭主事女官協同中叔府大管家遊學良將中叔好送回來。
送回來其實並不不確切,——可憐的壞壞,至今從未到過這個“父親”家。
看了一眼昏沉沉睡著的“女兒”,中叔衡特地打聽中叔好的保林姑媽如今給埋在哪裏,是不是南門外後妃亂葬崗。
盡管中叔衡是龍朝數一數二的大官,主事女官還是以威嚴的語調回答他:“後妃死了葬哪,這是皇家權限內的事兒,大人最好忘了曾有過一個叫中叔曲的可憐姐姐。”
中叔衡保持微笑,看著抬著“女兒”朝裏走的兩個粗壯內官,知道若是“女兒”死了,將由他們抬回去,與可憐的姐姐一樣,連葬地都不得過問。
主事女官說:“希望過兩天這倆公公空手而歸,而大人則把著左娘娘的小手,親自交付給皇帝夫君。”
“多謝女官美意。”中叔衡屈尊送她到大門外,“敢問女官尊姓大名。”
主事女官回頭笑道:“老身姓朱,名香,香火的香。”
“原來如此。”
“舍弟正是朱亮。”主事女官坦率說。
“好好,甚好。”中叔衡知道,一旦“女兒”終告不治,那麽,繼任的左皇後娘娘將在這個寶林手下誕生,屆時皇帝的雙皇後都是朱家姑娘。
留下的不隻是四肢發達的倆內官,還有二位技藝精湛的太醫,主事女官說這是“舍弟”建議而皇帝特許的,一並駐紮在中叔府,以增加左娘娘給皇帝親自上門接走的可能性。
但跟著來的那倆禦醫認定左娘娘得的真是心病,暫時沒得救,再不擺脫心病,便死路一條。
因這是中叔府,麵對的又是權傾朝野的中叔衡,太醫之一有言在先:“還是采取不治之治吧,人各有命。這是辜太醫說的。”
另一禦醫補充說:
“辜首席還說中叔娘娘隻有十二三歲,天陽地陰都在她這一邊主持公道。”
“……”中叔衡不解,看他。
“辜首席的意思是,天地都舍不得皇帝不迎娶左娘娘。”
中叔衡頓時笑了,連連點頭稱是。
中叔衡撥了間朝南的上房給回家的“閨女”,並親自在她邊上坐了半個時辰,念誦了一通佛道都有的《平安經》。
他走後,別的人進來,別的人出去,天就漸漸黑了。
來去匆匆的人主要是中叔家哥兒女孫,還有蒼頭青衣。
一句話,看熱鬧,看究竟美不美,佩不佩給皇帝做左娘娘,或者說,給不舉的皇帝做皇後,可惜不可惜。
深夜,黑漆漆的屋子裏,倆內官說著夢話,倆禦醫打著呼嚕,中叔好眼睜睜看著四周,心想:“又挪地方了,不知命姐們跟來沒有。”
結果,她喊出趙姐姐的名諱。
哪想到趙姐姐尚未趕到,倆內官大呼小叫怎麽了怎麽了,醒來到了壞壞邊上,看她死了還是活著。
接著醒來的是給安頓在角落裏的太醫。
這是一對父子太醫,父親診斷後,說左娘娘還是有可能給皇帝親自迎娶的。
“這就好,不然兒與父親一同抵命了。”
但倆內官似乎聽過“趙獻容”這個名字,說怪熟悉的,臨時想不起來是誰了。
但父親太醫立刻臉孔變色說:“不好,左娘娘做噩夢了見到趙娘娘了!”
兒子太醫問:“先帝的頭一位皇後娘娘?”
“是的,趙娘娘就是趙獻容!”父親太醫哭道。
這當兒,壞壞嘴裏呼出另一個名字:
“李姐姐李呈貌,我終於想起你叫什麽名兒了!”
“天神天神,這可是李娘娘的名諱!”兒子太醫叫道,“愈加不好了,倆先皇後,一人牽左手,一人把右臂,正將左娘娘接往寒冷徹骨的九泉!我們父子命不久矣!”
“不一定不一定!”父親太醫把臂切脈中叔好。
內官之一也哭了,說:“我等也要給殺了。”
但另一內官說:“不然,後宮的死女人都是我倆掩埋的,這臭活累活誰幹得了?”
“對對,我倆是可不取代的,連先皇帝的娘娘們都是可取代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