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朱鹮好好的,沒受到侵犯,隻是不樂意做廢物皇帝的右皇後,一直罵罵咧咧的,又把啥不舉動的掛在嘴上,閉不上唇。


  但宮裏來了霍成公公,說皇帝有旨意,左右皇後應該歸家,等待皇帝新郎親自上門迎娶。


  “呸,竟有臉親自上門迎娶隻當擺設的朱鹮!”朱鹮罵道。


  “娘娘怎會是擺設,陛下有……”


  朱鹮冷笑說:“陛下代筆的韓鮮?!”


  “哎呀俺的右娘娘,”霍成大驚,“這話可說不得!”


  “有種叫他的鮮兒來迎娶我,我不上他的賊轎我當場死給他看!”


  “喲,右娘娘好烈的性子!”


  皇家的儀仗,所謂的鹵簿,全套都來了,朱鹮先行給送回大司馬大將軍府上去了。


  她罵也好,詈也罷,路人聽不見,前來迎接的家人也聽不見。一路的羽葆,一路的鼓吹,一路的衛龍兵,一路的光宗耀祖,沿途的夾道看熱鬧,動靜之大,不可能被小姑娘的聲音蓋住。


  中叔好暫時送不回去,刺激太大,病勢沉重。


  一旦她的命姐們突然失蹤,一旦是她,而不是趙獻容躺在床榻上,就等於是她實際上受到韓鮮的侵犯,身心俱傷,便感染了風寒。


  身體上倒沒有受到任何創傷,但在眾多花環夫人的托舉中側身看到趙獻容遭到韓鮮□□,有良心又知感恩的中叔好不啻於感同身受。


  所以,一定要給壞壞眼下得的這個病起個稱呼,給了界定,幹脆就叫感同身受病。


  那麽,暫時留在宮城的中叔好,現在哪裏?


  龍家掖庭,永巷盡頭,一間最大的屋子。


  這間屋子,這兩天龍朝所有有名無名的禦醫都曾到過。辜複古更是來過無數遍了。


  誰都知道,已給皇家內定為左皇後的中叔好高燒不斷,陷入昏迷,而據說那是皇帝的嬖幸和弄臣韓鮮造成的。


  但禦醫誰都不這麽說,在診斷書上用龍飛鳳舞的書法指出這是若幹次連續著涼造成的發燒。有禦醫細查了事發當天的氣象情況,確認傍晚時分,吹了大半天的東南風忽然轉成西北風,勘驗屋內


  又正好有人進去或出來,炭火盆裏的炭火正好也因燒得太久沒來得及增添新的而燒歇。


  還有個說法:此時,正好是中叔好的保林姑媽中叔曲打開壞壞身體勘驗不堪之處的時辰。因此上,這多重緣故導致中叔好發起燒來。


  為了自保,會診禦醫基本上說得少,看得多,彼此用目光交流得多。


  眾人都搖頭歎息,隻差用語言說出來了——


  造孽的韓鮮,把十二歲的女嬌娃弄得太凶了,所以,處在驚悸中的小姑娘隻消一點點異常的穿堂風,就足以導致眼下這種狀況。


  各種各樣的藥劑,水的,泥的,酊的,丸的,等等,都給患者用過了,可至今沒有好轉的跡象。相反,愈加沉重,以至於不得不提前備好一口小小的金絲楠木壽材。


  隻是患者還有溫度和呼吸,總兩個宮女守在邊上,若情況好轉,便稟告給霍成,霍成轉述給索操,索操則直麵即將大婚的皇帝。一旦呼吸沒了,身體也冷了,就簡單多了:裝入壽材,叫上幾個宦官,用上一輛板車,夕陽西下時分推去南門外皇家亂葬崗草草掩埋了便是。


  南門外的皇家亂葬崗是百年來龍家王朝專用以埋葬死去的尋常宮女和失寵後妃的,其中身份最高的要屬第四任皇帝龍在天的第一任皇後趙獻容,死年二十五。


  隨葬金銀財寶的趙獻容墳塋多次給人盜掘。盜掘盜掘,自然是為了偷盜隨葬財寶而掘地三尺。但盜掘趙獻容墓的盜墓賊不是職業盜掘者,而是一個淫祀廟宇的住持。


  所謂淫祀,是不合法度和禮製的祭祀,不當祭而祭。


  那個廟說是仙子廟,其實卻是送子女神廟。


  趙獻容專寵於龍在天時,替那位暴君生過三個兒子,一年一個,從十三歲生到十五歲。


  廟主是精細之人,以為香火若要繁盛,若要綿延不絕,女神就不能是木骨泥身的尋常雕塑,否則一是容貌之美難以逼真,二是容貌之真難以確保。


  正在廟主考慮什麽樣的塑像最能震懾和招徠無窮無盡的香客當口,正好龍在天因為懷疑第二任太子、十二歲的龍長文私交外藩、陰畜死士,便一氣之下賜死龍長文和另外三個與之交好的皇子,並一舉廢黜了太子之母,皇後趙獻容,親自將她砍殺,叫受寵的宦官胡來異送斷在脖子處的女屍去南門外皇家亂葬崗深埋了事。


  據說廟主率廟祝出土趙獻容時,皇後陛下屍身完好,容貌如生,可惜斷了脖子。但腦袋和身體縫補起來並不難,因大龍國每年皇家欽犯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人要掉多少頭,多少頭下葬要縫補多少回。這便快速催生一個了不起的職業:縫皮業。


  別說脖子斷了,即便身體砍為幾十截,隻要能大致拚湊,便能全然縫合,起碼家人看了,認得出誰是誰,不至於張冠李戴,張腿李綴。


  縫補好的趙獻容又給塗抹了一百零八種香料,此後就永生在仙子廟主殿楠木神龕裏了。


  很快,不知真有效還是假起哄,仙子廟香火大盛,財源滾滾流入廟主及其手下廟祝們的荷包裏。


  為何此處要專門說說趙獻容和仙子廟的關係?


  理由是趙獻容與中叔好密切相關。


  許多年後的現在,當仙子廟驚駭發現趙獻容的不敗真身徒有其表,僅剩下一層彩裝之際,從“媽媽”羊慧君的南山莊園被掠走的中叔好在皇家勘驗屋裏認識一群美麗異常的花環夫人,其中最年長的那位,也就是代替她給韓鮮輕薄的好心腸命姐,中叔好在病勢沉重時夢見她介紹自家說:

  “姐姐死年二十五歲,比你大多了。姐姐小名小獻子,死後給人盜了屍獻給信眾。彩繪過後,裝殮在京城西南十五裏開外的仙子廟大殿裏,給信眾香客喚作萬靈萬驗的仙子娘娘。”


  壞壞很高興,說:“得知姐姐的名兒,姐姐就不會再無緣無故失蹤了吧?”


  “姐姐告訴過壞壞自己叫什麽。”


  “壞壞碰見許多壞事兒,記憶力變差了,有時隨聽隨忘。”


  “趙獻容,再說一遍。”


  “趙獻容趙獻容,姓趙的姐姐將自己的容顏獻給了信眾。好了,再也不會記不得了。”壞壞說,


  “對了,以後壞壞一叫喚姐姐名兒,姐姐該立刻來應壞壞的急了吧?”


  “姐姐盡量隨叫隨到。”


  壞壞得寸進尺,想進一步知道那個最年少的命姐叫什麽,歲數多大,但趙獻容說:


  “姐姐隻能告知你姐姐自己叫甚名誰,那個妹妹的大名,恕姐姐不告知你。哪天,等她開心了,你好好問她吧。”


  “其實她告知過我了,我一並不記得了。”


  “得了,妹子壞壞的,誆我說出來呢。”


  “不是,是真不記得了。”


  “那好,一會兒她就來了,你好好問她,她若肯說,你便好好記住了。”


  “至少記住趙姐姐的。”


  “為何。”


  “看得出來,所有的姐姐裏,趙姐姐最關心我,最不舍得我成為皇帝的女人。”


  “黑夜黑不黑,得問苦苦挨過黑夜的人。”趙獻容微笑說,“隆冬冷不冷,得問忍饑挨餓的趕路人。”


  那天是嶄新的一天,壞壞確認從此與最最好的命姐私下交好,以後逢到最不幸的日子,至少趙姐姐是叫得來的。


  事實證明她沒看錯,這次在勘驗屋遭受皇帝男寵的侵犯,若非趙姐姐擋在前頭,自己是過不去的。


  “但這之後,為何我叫了無數遍趙獻容趙姐姐,她就是不肯出現,連追隨她聽從她的其他姐姐也一個不見了?來的總是男人,男人才能做的太醫,也叫禦醫。”


  壞壞表麵上病得厲害,實際卻在裝病。為何要裝病,她希望召喚來趙姐姐,親自告知她緣故:


  “對不住趙姐姐,壞壞不得不裝病,看著像真的一樣,那樣,趙姐姐就知道我心裏多難過了。”


  正這麽想著,趙獻容果真潛入到她身邊,不顧好些個禦醫又趕來會診。


  “既然你承認裝病,就說說為何裝病吧。”趙獻容挨著她的腦袋說。


  “起碼姐姐擋在前頭,身體上受罪,我不能不跟著受罪。我既不能受罪於所謂的蹬道君,隻好生病;生不了病,隻好裝病。”


  “這麽一來,姐姐受的罪,妹妹就較能感同身受了?”


  “哎呀,姐姐一猜就中!”


  “其實妹妹不必難過,蹬道君侵犯的不是姐姐。”


  “那是誰?”


  “姐姐是死人,妹子應該記得。”


  “就是說,”壞壞瞪大眼睛,“韓鮮踐踏的其實是……怎麽說呢?”


  “是姐姐的幻影,不是真的。”


  “蹬道君覺察不出來?”


  “他給一時的執念抓住了,自以為那個幻影就是你,絲毫覺察不出姐姐借機狠狠懲處了他。”


  “怎麽,他死了?”


  “這個倒不曾。”


  “那怎麽了?”


  “見鬼中魔了。”


  “這麽說來,就算壞壞逃不了做天子左皇後的噩運,蹬道君也無法打我的主意了?”


  “但願如此。”這麽說之際,趙獻容臉上掠過一絲不安,但愈加挨近壞壞身體,看樣子是在對潛藏在小姑娘體內的有鳳來儀說話,甚至是向她挑戰。


  “但願如此?”壞壞見她神情異樣,有些疑惑。


  “希望姐姐暗中效力的那個人不以為意,不降罰在姐姐身上。”


  趙獻容幹脆上床,壓在壞壞身上,以此逼迫有鳳來儀動怒出來,至少說點什麽。


  自從她代替壞壞抵擋韓鮮以來,擔心有鳳來儀不滿動怒,便想約見她,但她始終不發聲,以中叔


  好小小的身體為盾牌。


  有反應的是聚集起來的太醫,最德高望重的辜複古當時正在切小姑娘的脈,切到死人絲毫沒有的脈搏,寒冷一陣陣襲來。


  “怎麽,左皇後娘娘崩殂了?!”他驚呼起來。


  眾禦醫全都後退,似乎給寒氣吹動了。


  “不曾死,還活著。”中叔好開口說,喘息得厲害。


  “娘娘怎麽了,快說!”首席太醫說。


  “有個人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是誰?!”所有太醫問道。


  “別問了,可想而知。”壞壞大哭,很樂意引導眾太醫得出相同的結論。


  果然,首席太醫喃喃說:


  “不好,娘娘過不了那個傳說中的惡事兒,即便那人不在身上,也在重複那個噩夢!”


  “是可忍孰不可忍!”


  壞壞心裏大喜,想道:“這下足以給皇家退回南山莊院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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