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悲寺,眾死士憤慨之氣又給一個壯年百夫長的訴說給點燃。


  百夫長叫占德眾,祖父占慶祥曾是暴君先帝的勁敵,因不堪壓迫,在黛眉山率眾揭竿而起,曆時整整十年,沒有一支皇家部隊能予以征服。暴君先帝隻好派出最得力的衛隊,由禦弟長城王龍得夢率領。


  龍得夢驍勇善戰,征服過東南方的西南夷和西北方的戎狄,塔墩父王之所以歸順大龍朝,主要也是他的功勞。


  但是,就在黛眉山,龍得夢的部隊給引誘進了山穀,一點點給切割包圍,性情暴烈的龍得夢羞愧難當,驅動最後的人馬仰麵進攻占慶祥。不料手下都不想死在山溝溝裏,為此殺了龍得夢,持著他的腦袋向占慶祥投降。


  若幹年後,占慶祥考慮到長此以往,隻消來一次□□,山寨因為沒有儲存下足夠的糧食,龍朝隻消派上十萬部眾就能掃平黛眉山。因此上,他主動示軟龍朝,通過朱亮、中叔衡,主動投順龍在天。


  這支義軍是暴君先帝心頭大患,也是他莫大的恥辱,現在人家既然主動投降,那就賜予他免死的鐵券,拜爵長城王,一並賜占慶祥以下所有頭目以關內侯,發誓與占慶祥更新,保證既往不咎。


  後來,占慶祥死了,占得眾的父親占水易承襲亡父的爵位,率眾守邊,防範來自西方的羌氐勢力。


  “不曾想,過了五年,在我隻有十歲那年,”占得眾咬碎鋼牙說,“暴君暗中派遣人馬千裏迂回,在龍年除夕包圍了我家宅子。全家二百餘口,都給坑殺在預先挖好的岩洞裏。我能僥幸活下來,多虧大司徒左將軍大人暗中拯救,趁著混亂,將我交給中叔公子。”


  說到這裏,指著中叔洪。然後,又說:“盡管我活了下來,可我從來不曾忘卻,暴君先帝白齒紅口,向我祖父保證過與之更新,既往不咎!打那以來,我發誓要殺淨龍家的人,為家族和天下千千萬萬死於龍家屠刀的無辜者複仇!”


  眾死士含著熱淚,慨然用自家的血換取同伴的血,統統吃幹淨,表明自己即是他人,他人也即自己。


  沒錯,通過這個法子,這三千人在出征前變成同一個人,惟中叔洪之命是從的同一個人。


  中叔洪拔刀出鞘,率先朝前頭奔去。


  前頭卻奔來把守地道口的士卒,說通往宮城的窄道在全真廟下麵不知給什麽人用粗大的原木給封死了,而在前不久還好端端暢通著呢。


  中叔洪不禁渾身發麻,頭發倒豎,心想:“糟糕,給龍朝傻皇帝發現了,這下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跟隨他的人看他六神無主的樣兒,未免吃驚。


  占得眾跑過來說:“天津伯大人,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令給龍家發現了,也得殺過去作拚死一戰,不然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中叔洪盡快鎮靜下來,指揮眾人到得給原木封死的窄道。


  這個節點外,朝上有一個開口,直接通往全真廟古木林。


  眾人開始用形形色色的兵器砍斫原木。過於著急,過於人多,反而效力不高。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可以看見那頭有個人了,在殘破的原木之後沉吟,手無寸鐵。


  火把照亮了他。


  那是元以景。


  中叔洪看見他就明白發生了啥,於是衝他奔過去,將刀架在他後頸子上。


  “搗什麽鬼?!”他質問道。


  元以景眼珠子一轉動,還沒有說什麽,他的手下,三個彪形大漢輕易擒拿住中叔洪。


  見這個架勢,占得眾衝過來,要解救恩人之子,不料給元以景用□□頂住喉結。


  □□是元以景的兵器,此前一直靠在道壁上。


  “占得眾,你知難而退吧,”元以景看著占得眾說,“別鬧得仇還沒報成,你家連你一個獨苗兒都不剩了!”


  占得眾愣住的同時,那對少年情侶上來了,卻又給新出現的彪形大漢給看管住了。


  “元以景,你暗裏是什麽人,是韓鮮的人還是朱亮的人?!”


  “當然是你家的人。”


  “那你為何封住通道?!”


  “稍後大司徒左將軍便到,你親自問他吧。下官隻是奉大司徒左將軍之命行事罷了。”


  通道太過狹窄,再說死士們聽元以景說阻止他們占領皇宮,乃中叔衡本人的意思,也就心有餘悸,不敢拚死奪路了。


  死士們既敬重又恐懼大司徒左將軍,隻好一個個收好了凶器,靠道壁站立,等候中叔衡到來,親自作出一番解釋。


  等待過程中,元以景看見另一端有什麽異常景象正為火把瞬間照亮,不由吃了一小驚,於是要趕過去看一眼。


  中叔洪擋住他:“有些東西大人是不能看的。”


  “可我看見了。”


  “看不詳細等於沒看見。”


  “大司徒左將軍何等信任下官,這天津伯想必是知道的。”


  “那又如何?”


  “若是貴家有任何一丁點秘密不與下官生死與共,那麽天津伯幹脆一刀殺了下官,”元以景憤怒說,“不然下官活著,定然告發皇帝陛下這個通道直通的他寢宮下頭!”


  “你敢!”中叔洪舉刀對準他。


  “你來啊!”


  中叔洪忽然笑著放下刀來,並側過身體做了個請的動作。


  元以景掠過他和其他死士,來到另一些死士重點遮蔽的兩個人跟前,做出一個叫他們散開的手勢。


  那些死士散開去,元以景到得兩個盛裝打扮的男人跟前。


  一個高大,一個瘦小,但奇異的是,頭上都蓋著錦繡,以遮蔽麵容。


  他們的身後有兩把肩輿,顯然是用以移動他倆的。


  後頭的中叔洪唯恐元以景揭下倆人頭上的錦繡麵紗,剛說“揭不得”,

  元以景已唰唰兩下,揭下錦繡麵紗來。


  要是元以景官做得足夠大,大到有資格加入早朝班列覲見皇帝,同時又能進入後宮,在麵見皇帝的同時瞥見韓鮮的身段和麵容,那麽,這兩個一大一小的男人明明就是韓鮮和皇帝本人!

  雖然元以景參加過早朝,但至今尚未進入過後宮,得以一窺韓鮮。


  所以,他隻認出矮個是皇帝本人,高個按推理,應是皇帝嬖臣韓鮮。不過,他清楚都是冒牌貨,是從千萬個人裏遴選出來的。他從來不知道有這麽兩個替身存在,難怪猝然見了張口結舌,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然而左近的死士見了這兩個人,一點不覺得奇怪,仿佛見過好多回了。


  中叔洪趕了過來,剛要給倆人蓋上錦繡麵紗,忽然放棄了:“元大人不妨猜想一下此倆人有何妙用?”


  “殺了真的,代之以假的?”


  中叔洪笑著搖頭,轉而看著稍後趕來的占得眾。


  占得眾說:“若是我等眾人不熟悉這倆人的真容,就是機會擺在跟前,就沒得仇報了。”


  “現在相當熟悉了,宛如家人,就是夢裏見了也不至於錯過!”另一死士說。


  元以景說:“真個是好法子。找到這倆人殊為不易吧?”


  “可不是”中叔洪說,“花了十來年,找了十數萬人才覓得,日日神仙似供著。”


  忽然,原木封閉位置那一側,元以景的手下說大司徒左將軍大人到了。


  中叔洪趕緊偕同元以景穿過眾人,去往那一邊。


  全真廟還有個開口接通地道,位於廟主全真道士方丈內。


  確切說,方丈一堵牆有夾層,隻要推開暗門,就能通過夾層直接進入秘室,或者再通過秘室夾層,最終進入地道。


  這是供中叔父子神不知鬼不覺進出之用,同時為了防止起事失敗,大悲寺給人占據,這個地方能供主事者躲避或出逃之用。因此,隻有父子倆和全真道士知道。


  為了繼續保有這個秘密,中叔衡連忠心耿耿的元以景都沒有帶入來。


  眼下,這個方丈內隻有父子倆。


  當老爹的麵色鐵青,做小子的卻不以為然:

  “再這麽被動等下去,遲早給傻皇帝或朱亮先下手為強滅了族!今天宮內正好又出了極端事兒:韓鮮色膽包天,連皇帝女人、我家中叔好也敢糟蹋!”


  “故此沉不住氣了?”


  “這並非沉得住沉不住氣的問題,而是抓得住抓不住機會的問題。千載難逢的機會,正好進宮去砍了傻皇帝和韓鮮,而後嫁禍於朱亮,滅了他的三族,包括朱鹮,所謂的右皇後。”


  “接著撥你的如意算盤。”


  “這是我與父親商議了多年的進程,並非是我獨自撥打的如意小算盤。”中叔洪說,“接著就是選擇龍家的某個三尺小兒作繼任皇帝,那時,我家中叔好就是太後了。”


  “今天你貿然殺了皇上,就連皇上冊封中叔好為皇後的詔書都弄不到手,誰承認她是皇太後?”


  “沒有也可以偽造,就說皇帝給朱亮刺殺前已經寫了冊封詔書,中叔好的皇後位置坐實了。”中叔洪說。


  “而後,由中叔好找機會,諷喻給大龍朝找的小兒皇帝,讓他禪讓帝位給有德有能的中叔衡,你父親我,不然就將死於非命?”


  “這麽諷喻還不夠,還得叫塔墩穿著盔甲,持長矛拿寶劍,率領衛龍兵站在小兒皇帝邊上,管保他心驚膽顫,屁滾尿流,從速交出皇帝玉璽!到那時,爹您就是新朝代的大皇帝了!到那時我家就有福了,不用成天提心吊膽,唯恐給滅族了!到那時天下人也有福了,不用再在龍朝的重壓下過非人的生活了!”


  “你急於行動,自招失敗,怕的是給朱亮搶了先?”


  “自打爹告訴我爹去朱家探看難產的珠兒妹子,給朱延壽告知先帝的皇後飛來戳死在老棗樹上,兒子始終處在恐懼中。明擺著,你去朱府撞見死皇後的秘密,朱家定然忌憚你,——除了爹,並沒其他人知曉朱家有這個致命的把柄對不對?”


  “但直到今天為止,朱亮並沒有動手;倒是你,因唯恐朱亮先動手,今日差點倉促出擊,釀成大禍!”


  “兒子並非倉促,”中叔洪強嘴說,“該考慮的都考慮周全了。“


  “那好,爹問你:你預先知會塔墩配合你舉事,或者叫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當然知會了。”


  “他怎麽答複的?”


  “將軍與末將各自努力,末將向將軍保證。”


  “就這麽一句話,你認為衛龍兵總司令塔墩站在你我一邊了?”


  “當然。”


  “可父親為何這麽理解他說的:將軍做將軍的篡位事,我做的我的保皇事,到時候各自盡力,輸贏存亡各不責怨。”


  中叔洪頓然傻眼了,稍後繼之以滿頭大汗,說:


  “可兒子並沒告知他地道的事!”


  “你與他約定次第打開宮門的時辰了?”


  “倒沒有。”


  “那麽爹敢保證照他的聰明勁,早猜到你挖了地道了。”


  “幸好爹差元以景趕來製止兒子,兒子停下腳步來了,”中叔洪渾身戰栗說,“不然後果難以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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