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而今,在那把寶劍和朱豔亭歸屬塔墩十二整年後,年輕的執金吾漸趨意識到,父王嫡妻之死多半不能歸罪於朱亮,盡管他在先帝寢疾期間,確有鏟除父王所部動機:一旦朱亮篡位,大龍朝又沒了可資利用的精兵銳卒,隻得把江山拱手相讓。


  在心裏存了十二年的疑問也因而獲解——


  朱亮矯詔圍殲木肌理所部失敗後,何以沒殺送上門來的塔墩,相反,把他培植為親信;後來又力排眾議,貶黜聶海,借以將至關重要的執金吾給了女婿塔墩。難道他不曾考慮塔墩羽翼豐滿,回頭殺滅朱家,替乃父木肌理複仇麽?

  在發生在幾天前的驚人變故,已將中叔父子的嫌疑暴露無遺——


  父子倆去南山莊院取中叔好,卻因塔墩和中叔好一見鍾情,便冒著欺瞞皇帝的風險,也要以中叔好的青春胴體賄賂塔墩,這就暗示十二年前,殺害木肌理和塔圖的反倒可能是這對父子,為的是嫁禍朱亮父子。


  多年以來,中叔父子總想接近塔墩。最明顯的一次是朱亮將塔墩舉薦為執金吾之際,其餘大臣堅決反對,因實力不夠,說服中叔父子聯名上書給皇帝,拒絕任命塔墩為執金吾。


  反對的理由形形色色的:身為戎狄啦,太過年輕啦,賭先帝駕崩是不忠之舉啦,等等。


  但中叔父子非但拒絕加入反對派,反而邀請塔墩一塊去南山深處圍獵。此舉非同小可,等於站隊。最終襄助朱亮力排眾議,說服皇帝下手詔,冊拜塔墩為掌管全體衛龍兵的執金吾。


  從那以來,直到中叔父子用中叔好賄賂塔墩,塔墩從未發現朱家、中叔家麵和心不好,也從未聽說朱亮、中叔衡在治國方略的大是大非問題上有過重大齟齬。


  但如今有了中叔好這塊試金石,塔墩斷定中叔父子即將與朱亮父子攤牌。


  “要不然中叔叔父子無須用壞壞這塊禁臠賄賂我。我,塔墩,乃掌握整整十萬衛龍兵的大龍國執金吾。”


  驀然,塔墩聽見圍牆深處,保林中叔曲正唱吟中叔好胴體具體數據,借以讓天子聽到:“……指去掌四寸,肖十竹萌削也。髀至足長三尺二寸。足長八寸。脛跗豐妍,底平指斂。”


  中叔好胴體如何美好,怎麽標準,塔墩曾在南山莊院,曾在馬車裏看過觸到局部,乃至通過嗅覺,全部感受得到。


  這是身為男子的本能,這本能告知他,中叔好就是他等了十幾年的仙女、女王、女造物主,也是他今後要生養的好些個兒女的母後。


  換句話說,中叔好不僅能帶給他身心愉悅,更已幫他弄清懸而未決的問題,父王究竟是誰殺死的,那頭叫塔圖的小獸又是給何人下的毒。


  隻是他太對不起壞壞了,本可以幫她逃避皇家采選的,通過讓她提前做成女人罷了。但他沒那麽做,下不了手。對此,小姑娘雖感頗不滿,但仍寄希望於他。今天早些時候,她曾冒險讓霍成遞話:“塔墩救我!”


  可他回的話卻是:“向來不曾認得姑娘,何來‘塔墩救我’之說?”


  霍成不塔墩自白,用微笑和納悶看他,像在說,當然不是你說的那樣,你不認得她,而她神經錯亂了認得你。


  霍成剛走,柳無害就要刺殺他。塔墩不許,理由是霍成狡兔四窟,是朱亮、中叔衡、王在禮、班馬埋在天子身邊的內線,既如此,此人隻是為了保住已有的富貴罷了,不至於拿致命的秘密到處喧嚷。


  “此人最近一直討好於我,”塔墩說,“正為找第五窟吧。”


  “雖如此,主將切不可大意。”


  “我也有叫他為我所用之意圖。”


  “如此,主將不該否認認得小姑娘。”


  “先否認,後承認,方顯得此事尤為要緊,霍公公也會借此認定我全然信任他。”


  “主將所言極是,無害多慮了。”


  此時,大司馬大將軍父子駕到,上百衛龍兵前後左右夾護。這是非常時刻配置給朱亮的法定儀仗。


  若來的是中叔衡,衛龍兵也這個數字。原本酌情減至八十衛龍兵,是朱亮執意要與中叔衡等同的。顯然,正因朱亮對中叔衡有所防備,才主動彌補與他在出行儀仗上的差距的。中叔衡接受這個變動,也表示他深知朱亮對自己有所提防。


  朱亮父子是說著極秘密之事走來的,由頭是視察。


  朱延壽通過內線獲悉皇帝在韓鮮建議下,決定皇後朱家出一個,中叔家出一個,分為左右皇後,同為正一品。


  朱亮卻搖頭說:“中叔衡知道先皇後死在我家莊園,就衝這個,皇後也該由中叔家出。”


  “以此表明我家始終忌憚他掌握這個可怕秘密,反而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我兒聰慧,聞一知十。”


  “皇帝下定冊立雙皇後的決心了,我家出的那位退居其次,做右皇後就夠謙卑了。”


  “這可行。”


  兒子進一步告知父親:“據說中叔家出了個尤物,美貌驚人,才十二歲。”


  說到這裏,欲言又止。


  “我兒話中有話。”


  “有消息說塔墩在偶爾經過生養此女的山莊時邂逅她,看傻眼了;趁此機會,大小中叔慫恿妹夫與該女發生肌膚之親。”


  朱亮略微發愣,隨即說:“此事的好處是什麽,壞處又是什麽?”


  “他家握有有鳳來儀死在我家的秘密,我家也把著他家把今上皇後給塔墩奸汙的秘密,扯平了。此乃好處。”


  “前提是中叔好最終給冊立為皇後之一。”朱亮說,“不過,中叔小妮子不是給塔墩睡過了,豈能驗不出來?”


  “專司勘驗美女的恰好是保林中叔曲,父親還記得此女吧?”


  “對對,想起來了。”朱亮說,“那麽,壞處何在?”


  “妹夫與妹子雖相敬如賓,但亭亭畢竟不是塔墩自選的夫人;萬一那個羯奴迷上中叔好,中叔父子很可能把他拉過去!”


  “聽聽,我那百年難遇的乘龍快婿在你嘴裏成了什麽人。”朱亮啞然失笑。


  “父親,我是說萬一……”


  “若有這個萬一,塔墩還是那個以一己之力退了伏兵又救了父族的無畏少年?”


  朱延壽搖頭。


  “還是那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好漢?”


  “不是。”


  “還是那個以德報怨、沿途救了眾多官軍的義士?”


  “父親,我說錯了,沒有那個萬一之說。”


  “若我是塔墩,正好將計就計,讓中叔衡自以為得計,一步步,一點點,直至全然弄清父王木肌理和嫡妻塔圖究竟是何人唆使鶴立河裏動的手。”


  “唯有塔墩配得了父親如此讚不絕口;也隻有父親,真正懂得塔墩價值之所在。”


  “那不是塔墩?”


  “父親來臨時來這裏視察,是看看妹夫見了父親,會不會主動提及邂逅中叔好。”


  “然也。”


  “沒歹人和奸猾之徒蹤影吧?”朱亮問侍走在旁的女婿。


  “龍朝皇宮,掖庭禁地,迄今未發現任何異常。”


  “韓鮮沒變著法子來偷看一眼終歸要遭他□□的眾美人?”


  “回稟大人,此地並非蹬道君該來之處,專司勘驗選女的乃保林中叔曲和內官總領索大人。”


  “若見著姓韓的,如何區處?”


  “手起刀落。”


  “如此,則陛下的心碎了。”


  “小婿討要泰山錦囊!”


  “權且記賬,暫時放過。”


  “得令!”


  “此番執金吾去南山高官顯貴別業拘拿各家女孫,沿途卻還穩妥?”


  塔墩當下便說:“末將因故迷了道,碰到天大意外。”


  “哦?”


  “女色!尤物!”塔墩毫不含糊。


  “備細經過說來聽聽。”


  “小婿見有歹人劫掠那女孩兒,便射了一支響箭,一時竟沒察覺那美嬌娘竟是大司徒左將軍親女,中叔父子正取她來京城候選後妃。隻是中叔好之母羊慧君不答應閨女入籍後宮,拚死不許倆父子帶走愛女。”


  “對對,有那麽一個女人,當年因忌妒成性,給大司徒左將軍棄置的正夫人。如此說來,中叔好應是中叔大人後來偶爾探望羊慧君時意外生下的。”


  “那夫人不要女兒成為皇帝女人,情願讓我破瓜,以阻止其成為候選美人;即便弄來候選,也因已破瓜,到頭來給遣回山莊。”


  “二位中叔恰好在場,豈能坐視將軍與中叔好繾綣?”


  塔墩要裝成惶恐萬分,正好裝束太過笨重嚴密,恰巧滴下汗水來:“不知何故,二位大人反而耐心等著末將完事。”


  “他們家有人在做保林嘛,當然判定中叔好是謹嚴守禮之處女。”


  “這個末將後來才明白過來,當時給衝昏了頭腦,悔之晚矣。”


  “何悔之有?”


  “末將畢竟是大人栽培的,還是大人女婿,大人待末將有再造之恩……”


  大司馬大將軍寬慰了塔墩,說:“那麽個稀世美人兒,哪個少年郎見了都會動心吧,何況英勇蓋世的塔墩大將軍。”


  “小婿犯錯了,得罪泰山大人了。”


  “老夫不以為這是太大的過錯。隻是將軍幹了這等糊塗事,就給中叔大人揪住了把柄:將軍戲弄

  的,畢竟是皇帝的女人。若不出老夫所料,中叔好不是左皇後便是右皇後。”


  朱延壽說:“妹婿有所不知,皇帝要冊立兩位皇後,中叔家的和我家各出一位。”


  “末將糊塗,壞了自家前途倒也算了,壞了泰山大人和舅爺在朝中之聲譽就是大罪過了!”


  “那麽妹婿現在明白二中叔為何要誘惑你享用中叔好了?”


  “若以後他家與嶽丈生死對壘,末將就能為其所用。”塔墩說,“若我拒絕,正好借嶽丈的刀殺末將,輕鬆剪除嶽丈羽翼。”


  “賢婿打算如何彌補?”


  “將計就計。”塔墩明白,一旦兩家攤牌,就有機會返回九原。


  “想起來了:當年老夫嫁小女與執金吾,執金吾有意帶小女回九原王庭祭掃不幸遇難的木肌理王爺。老夫和朝廷卻沒放你成行,一是你太過年少,二是你父王剛遇難,所部人心惶惶,你去了未必能活著回來。”


  “塔墩有嶽丈作主,僥幸活到現如今!”


  “很可能,這次不同了,”朱亮說,“若是可能的話,執金吾可以帶亭亭回一次故裏,除了祭拜亡父,就便看看軍隊還認不認你,鶴立河裏是否如約將王位交還給你。”


  “嶽丈的良苦用心小婿明白!”


  “何時成行,還要看朝中是否多事,看他人是否有先下手為強的圖謀。”


  “末將悉聽大人將令!”塔墩說,“大人是末將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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