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姐姐姐姐,姐姐是我哪門子姐姐?也姓中叔不?”壞壞昏頭昏腦問道。


  趙獻容說:“姐姐不姓中叔,就不能做中叔好的姐姐了?”


  “能啊,行,可姐姐究竟是誰?”


  “我等姐妹是壞壞妹子的命姐,可以這麽說吧。”李呈貌道。


  “命姐又是什麽?”


  “同命的姐妹,簡稱命姐或命妹。”


  “命姐今日也給勘驗?”


  “姐姐們早就勘驗過了。”一個自稱花蕊蕊的夫人說。


  “蕊蕊姐姐也曾是皇帝的皇後?”


  “貴妃。”


  “今上龍長彰的貴妃?”


  “不不,哪能是龍長彰。”


  “命姐告訴命妹嘛。”壞壞嬌滴滴說。


  “天機不可泄漏。”


  “那以後說給命妹聽,好麽?”


  “命姐是半死不活之人,命妹沒啥可問的吧。”花蕊蕊說罷,隱身不見了

  “她怎麽了?”壞壞問李呈貌。


  哪想到,李呈貌也流淚消失了。


  “她也怎麽了?”壞壞問趙獻容。


  “命妹壞壞啊,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人人都有段難言的事。你啊,應該多多關心你的侄女,聽,人家哭得有多傷心!”


  “聽不出是中叔搖兒還是中叔小。”


  “蠻好,妹子終究想起有這兩個侄女來了。”


  “可她們各長著啥樣貌,壞壞又不記得了。”壞壞說,“對了,她們堅決以為壞壞不像是中叔家的,是朱家的。連朱鹮都這麽以為咧。”


  “壞壞別設法問我究竟怎麽回事,”趙獻容說,“有些事姐姐是知道的,又有些事姐姐沒經曆過也沒聽說過,當然無從奉告。”


  壞壞不吭聲,心想:“其實不必由你們告知我,這次來京城到永巷,總算有個收獲,大致弄清楚自己的來龍去脈了。隻是這麽一來,媽媽不是我的媽媽了,是我的外祖母了。”


  小妹妹不說話,大姐姐反倒沉不住氣了:“聽見了妹子,你這個本家侄兒隻一味哭泣,與朱鹮相比,算是相當克製了,並未咒罵物件失靈的今上和越俎代庖的韓鮮。”


  “這個姐妹也可以像朱鹮那樣罵得開心嘛。”壞壞說。


  “是妹子的侄女,不是姐妹。”趙獻容糾正說。


  “壞壞打小一個人,從來不知姐妹是什麽,侄女又是什麽。”


  “這是中叔家的閨女,不是朱家出來的,”趙獻容回避她的敵意,改變話題說,“故而兩種脾性。”


  “為何倒有這個差別?”


  “朱亮是大臣中的大臣,第一宰輔,二朝元衡。你父親雖不是叨陪末座,卻也等而次之,當然有所隱忍。”


  “姐姐是說家裏人學他的樣兒,不敢如朱鹮那樣跋扈張揚?”


  “就是這麽回事。”


  還在給勘驗的中叔小哭得輕點了,但說得更響了,怪自個長得不夠美麗,不配做皇帝的女人,即便三宮六院七十二命婦裏地位最低下的侍妾也不配。


  “不對,一點也不對,”壞壞喃喃說,“這個侄女很是美麗,比中叔好美麗多了。”


  “美麗有憔悴,一一染風霜。”趙獻容說,滿眼是淚。


  “姐姐,俺叫人告知塔墩,要他救俺出去。”


  “妹子與之私奔去九原?”


  “是。”


  “不好,也不可能成功。”


  “為何?”


  “塔墩有深仇大恨要報,須得留在龍邑找機會脫身,不可能為了妹子改變方略,滿盤皆輸。”


  “可他愛我。”


  “男人的愛?”


  “當然,”壞壞笑了,“難不成是女人的?”


  “男人的愛不可靠,這是最自然不過的;有野心或有壯誌的男人的愛更不可靠;有可能成為一方主宰的男人的愛最不可靠!”趙獻容斬釘截鐵說。


  李呈貌重又現形:“妹子別不信,姐姐們都是過來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可塔墩是塔墩呀!”


  “塔墩是塔墩,等於說男人是男人。”


  “口說無憑,有待驗證吧。”趙獻容摸著壞壞的發絲。


  “變回金色的了?”壞壞問。


  “成黑金色了。”


  “表麵看著是黑的,但換個角度,在合適的光裏看,就是閃閃發亮的金色。”


  “壞壞還是那句老話,若我剛生下姐姐們便隨著我,我的來龍去脈姐姐們比誰都清楚。”


  兩位前皇後麵麵相覷,難以回答。


  “為何不說話?。”


  “怎麽說呢,”趙獻容道,“有些事兒……”


  “天機不可泄漏,”李呈貌說,“天意不可違逆。”


  “命姐這麽說,命妹聽不懂。既是命姐命妹,姐姐們就該把事兒對壞壞道明白,就像壞壞看得見羊兒那樣。”


  “有些事兒,就是我等姐姐,至今也還沒弄明白。”


  “大人就是大人,小孩就是小孩。”壞壞說。


  兩位前皇後也隻好歎息,大有“信不信由你”的意思。


  “這倒是真的。”李呈貌說,“趙姐姐沒扯謊。”


  這當口,中叔小從勘驗房出來,滿臉通紅又渾身發抖,有個小內官攙扶她,她卻不要,狠狠推開他,不料自己一個趔趄,差點撞牆。


  壞壞,她姑姑反應快,趕緊拽住她。她回頭,用淚眼認出跟前的小姑娘是自己姑姑來。


  “笑話我吧,姑姑!”


  “姑姑馬上像你一樣了,也是命姐妹嘛。”


  “啥意思?”


  “有些話姑姑現在也不懂。”壞壞學趙獻容的口吻說。


  “對了,姑姑,你是那個給爺爺棄置女人的閨女?”


  中叔好沒從她神情裏看出鄙夷之色,便點了頭。


  “怪哉,誰都知道你娘給爺爺休了二十來年了,可看你的樣子,分明才十二三歲咧!

  “這又如何?”


  “這該當做解何解釋?”中叔小繼續道。


  壞壞似乎懂了,頓時難堪,不禁尋找四周的命姐。


  中叔小看不見的趙獻容告知壞壞:“你爹念你娘舊情,過了好幾年,有一次去冷房看過你娘,你就是那時孕育的。”


  回頭,中叔好如實告知中叔小。


  “可憐可憐,”中叔小說,“姑姑好可憐,姑姑的娘更可憐。”


  中叔好也為“媽媽”和自己難過,便含淚推開中叔小:“侄女,你去吧。侄女,你冰涼一片了,可得好好暖暖身子。”


  “也好,你給弄來了,有你在前頭擋著,我家不用出別的女孩給蹬道君輕薄了。”中叔小一邊離去一邊回頭,“好好姑姑,你可真是長得美。”


  “不美,與你們相比,純屬山野丫頭。”


  “你若成了雙皇後之一,就為你娘申了冤了:你娘給爺爺棄置了,而你竟成了皇帝的女人,貴為皇後,母儀天下。”


  “不要。”


  “隻可惜皇帝是那樣一個皇帝,假皇帝,蹬道君的影子!”


  “你胡說!”


  “所以,你其實是蹬道君的女人,他的皇後,他砍頭你跟著砍頭。”


  “天神,那個姑奶奶的手可真冷,死人似的!”中叔小哭回到屬於她的屋子。


  中叔好給看守她的小內官宦牽手著,領進了勘驗房。


  她頗為慌張,如中叔小一樣,忽然打顫起來。


  “太好了,終於輪到重頭戲,你好好了。”中叔曲影兒還看不見,聲兒先行一步,鑽出來迎候中叔好。


  一間不大也不小的屋子,中間置張才高出地麵一個腦袋的床榻,鋪錦蓋繡,四周燒著炭火。床頭站著個六十多歲七十不到的老女人,瘦得要隨風倒的樣子,臉上的皮肉又緊緊貼著凹凸分明的骨頭。


  中叔好情知那是寶林中叔曲,自家親姑姑,若是始終不說話,幾乎就是災年死在路邊的餓殍,便有點給嚇著了,一邊後退一邊尋找命姐的蹤影。


  一個也沒有,就連隨叫隨到的趙獻容也不見。


  還好,忽然間,保林那張老臉燦爛了許多,變成一張又一張笑顏,而且是年輕的花環夫人們的,不過,身上別的地方都還是保林姑媽的,隻是臉一直在閃爍變化。


  壞壞知道,那是花環夫人,命姐們把她們的絕代風華暫時置換走了保林姑媽的朽臉。


  “朕聞河州窈窕,明辟思服,采賢作儷,隆代所先。大司徒左將軍山陽侯中叔衡之子天津伯之女中叔好有貞靜之德,淑聞向來傳播宇內,蜚聲京城,朕在禁中,亦嚐備聞,心下自然慕之念之。故此令著總領索操、保林中叔曲協同諦視該女動靜,審悉幽微。果如所聞,朕將欣欣然采焉!”


  本家姑姑念皇帝詔書,中叔好不害怕了。她偷看站在角落裏的那個男人,心想那定然是內官總領索操。


  索操佝僂著背,頂上戴著玄色的襆頭,卻遮蓋不住白花花的頭發。


  保林姑媽折好詔書,將之歸於相同的一堆東西裏,下了令:“中叔好,走幾步,給我兩個好好看看步態是否婀娜多姿。”


  中叔好心想:“走路誰不會,就當牽著一頭小羊兒,叫這兩個我不喜歡的男女一點也不喜歡我,寫下種種不堪評語,盡快將我打發回媽媽的山莊好了!”


  就隨意走了起來,沿著牆走了兩遭兒,自我感覺是貼牆逡巡的耗子。


  索操躲避她,不讓她的玉體碰到還在其次,不讓她看見男不男女不女的嘴臉才應是主要緣故。


  她心想,這個可憐的內官總領多半不想讓她看見其廬山真麵吧。


  保林姑媽說:“止步!”


  中叔好停了下來,巴不得聽到保林說:“惜哉,爾之步態率爾粗野,今著該女折回生她養她的鄉野,仍作她的村姑山娘去罷了。”


  然而索操宣布的卻是:“該女步態別有一番風味在腳上,風飄飄而高揚,鼓咚咚而聲聞,故而遠超尋常法相之上。總而言之,總領索操和保林中叔曲皆以為好,可擢為第一,署為甲等。”


  說得這般響亮,是為了給隔壁屋子的文書聽見了,好好照錄原話吧。


  但中叔好沒有這麽敏銳,沒及時發現隔壁屋子呆著好幾個捉刀人,在作筆錄。


  “糟了,適得其反了!”壞壞心裏很是恐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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