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環夫人們有個本事,壞壞奈何不得。即需要時,她們可以對壞壞隱身,不再叫她看見。因此,當小姑娘還要一個勁問話,對現實中的物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口,她們一接一個不見了。


  如此,壞壞隻好回到現實中,發現自己脖子上係著塊不規則的彩帛,顏色很好看,質地特優良,四周別的姑娘,除了朱鹮,中叔搖兒,全都沒有。


  “這是怎麽了?”


  朱鹮說:“方才來了個人,蒙著黑布,看不見臉,小霍公公陪著。”


  中叔搖兒說:“我所謂的姑姑,你沒看見那人仍在前頭,將相同的彩帛係在王府班家的女孫身上?”


  壞壞看那邊,果見一個身量中等的人,應是男子,渾身穿著黑袍子,因而手上的彩帛格外顯眼。他邊上滿是內官,老公公小公公,霍成在,索操更在,有的還是膀大腰圓的武裝內官。


  “瞧,他回頭又瞧你了,中叔好!”朱鹮說。


  “什麽叫又瞧我了?”


  “方才姑姑恍兮惚兮,竟忙著自言自語,沒看見那人站在姑姑跟前,看了姑姑好一會兒,接著把將香噴噴的破布掛在姑姑頸子上。”


  “妹妹是頭一個,且在脖子上,”朱鹮說,“接著是我,瞧,卻在臂膀上。”


  “再接著是我,”中叔搖兒道,“也在臂膀上。”


  “王家班府的姑娘也都在手上。”


  壞壞遠遠看見,那人在繼續往前查看美少女們,有些也係上彩帛,卻都是臂膀上。


  “他要勒死我吧。”壞壞愣頭愣腦說。


  四周笑聲一片,朱鹮也如此,說:“他喜歡你。”


  “他是誰,那麽?”


  “準是微服私訪自家擺設婆娘的天子,”朱鹮說,“如我所言不虛的話。”


  “不大可能,”中叔搖兒道,“聽說天子比此人要矮小得多。”


  “看不看得見他的腿腳?”


  “看不見,給袍子遮住了。”中叔搖兒道。


  “踩著小半截高蹺也沒定的。”


  “有道理!”


  中叔好沒有參與朱鹮、中叔搖兒間的猜測性對話,她看著四周別個姑娘,不明白她們何以這麽幸災樂禍;方才,那個黑衣人沒來之前,都還一個個悲悲戚戚的。


  她心裏怎麽想嘴上便怎麽說。


  “這個再明白不過了,”一個別家姑娘說,“你們給選中了,我們就解脫了,可以歸家了。”


  “多謝幾位娘娘了,”再一個別家姑娘笑嘻嘻道,“天塌下來幾位娘娘頂著!”


  “放你娘狗屁!明白告訴你等,這回□□不舉的天子皇後據說隻要兩位,妃子卻要多得多,七十二個;幹廝役的宮女還要多,多多益善!”朱鹮雙手叉腰說道。


  那些別家姑娘不明白她之所謂,互相詢問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咱們主仆宮中見!”朱鹮大笑著朝她們擺手。


  中叔搖兒也搖著手兒:“到那時,爾等方才如何幸災樂禍的,一一算賬好了。”


  說罷,眾多姑娘即可驚恐起來了。


  與朱鹮、中叔搖兒一樣,壞壞也回到屬於她的單間。


  負責勘驗選女的是中叔曲,中叔衡胞妹。所以,為了避嫌,理應先從朱家姑娘開始。長得最為齊整的朱鹮頭一個給叫進去脫光衣裳,給不是女人的老女人看,給不是男人的老內官看。


  她大哭大嚷,說不要這麽脫光衣裳給人看。還說她不想當東西不舉的任何男人的女人,更說要是今後她家的人出了皇帝,定要殺光今天膽敢侮辱她的所有人,尤其是不是女人的保林中叔曲和不是男人的內官總領索操。


  此時,中叔好已給帶到勘驗屋,等在外間,為朱鹮的無法無天驚到了。守著她的小內官嘀咕說:


  “即便以後朱家出真命天子,可眼下畢竟還是大龍朝天下,朱鹮這話夠族滅朱家三回的。”


  壞壞不懂什麽是族滅,卻心裏還是覺得朱鹮罵得煞是痛快,猶如塔墩的鳴鏑一樣痛快。


  隻是朱鹮的咒罵不管用,中叔曲和索操不理她的胡唚,開始念官樣文章:“朕聞河州窈窕,明辟思服,采賢作儷,隆代所先。大司馬大將軍廣陵侯朱亮女孫、大司空京兆尹舞陽侯朱延壽之女朱鹮有貞靜之德,淑聞向來傳播宇內,蜚聲京城,朕在禁中,亦嚐備聞,心下自然慕之念之。故此令著中常侍操、保林曲協同諦視該女動靜,審悉幽微。果如所聞,朕將欣欣然采焉!”


  這拗口的矯詞飾語中叔好聽不大懂。接著,她又聽見朱鹮大叫大嚷,說不要老女人的涼手掰開她的腿子,不要沒有物件的老奴才呆在一邊把住她的雙手。


  聽得見索操寬慰朱鹮,說這是必要的過程,她頭一個,於她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但朱鹮頓然反擊,說:“我不要這樣的優先勘驗,更不要當廢物皇帝的皇後!把這些優先貨快快拿去賜給大司徒左將軍女孩兒,尤其是那個放過羊的雜種中叔好好了!”


  壞壞愕然了,喃喃道:“我有娘親,來曆分明的媽媽。她隻是給父親棄置罷了,又不是她的錯。朱鹮那妮子哪能說我是雜種中叔好?況且前不久,這人還認俺是她家的姑娘呢。”


  “是有點過分了。”趙獻容的聲音說。


  “姐姐,求你出來!”壞壞央求她,“求你過去叫她住口。”


  “姐姐很是樂意,但人家在勘驗屋裏,門口守著武裝內官,牆那麽厚,門又關著。”


  “姐姐能穿過人走過牆,壞壞看到不止一回了。”


  “若是急妹子所難,我等姐妹轉眼就能到得你邊上,前頭有牆等於沒牆,更別說有人了,可若別的姑娘對妹子並未有實質性冒犯,對你沒造成□□傷害,我等姐妹無能為力。”


  “可她罵得太難聽了。”


  “倒是事實。”趙獻容現形說,“但隻是一般的罵人罷了。”


  “一會兒妹子處在她的境地,多半也會不樂意,縱然嘴上不說,心裏也會老大難過的。”李呈貌也來了,“姐姐知道,是事實。”


  壞壞不否認。


  朱家姑娘一連驗了三個,中叔好給相同的詔書弄得頭都暈乎乎了:“朕聞河州窈窕,明辟思服,采賢作儷,隆代所先。大司馬大將軍廣陵侯朱亮之女朱琳有貞靜之德,淑聞向來傳播宇內,蜚聲京城,朕在禁中,亦嚐備聞,心下自然慕之念之。故此令總內官索操、保林中叔曲協同諦視該女動靜,審悉幽微。果如所聞,朕將欣欣然采焉!”


  朱琳是朱家最小最能哭的姑娘,但論輩分,還是朱鹮的親姑姑呢。


  眼看壞壞就要累得倒下來昏過去,李呈貌用身體擋住她:“輪到妹妹還早,妹妹不如挨著姐姐好好歇息。”


  “姐姐當年也曾這般候選?”


  “是啊,與妹子一般大小,一般緊張。”李呈貌笑道,“不同的是,姐姐巴不得當上皇後,因聽說如今已是先帝的天子剛死了皇後趙獻容。”


  “那就是我,妹子的趙姐姐。”趙獻容湊著壞壞說,“人雖死在葉落山裏,但心裏很是不服,發誓若有別的美女繼任為皇後,便活活咒死她。”


  “後來,姐姐我果然死了。”李呈貌說,“卻不是趙姐姐咒死的,同樣也是皇帝夫君賜死的。”


  “姐姐做了啥,先帝不容你活著?”壞壞問。


  “與趙姐姐當年差不多。”


  壞壞便看趙獻容,她說:“姐姐吧,無非抱怨皇帝夫君別的妃子那裏去得勤了些。”


  “嫁給皇帝的女人,還能為啥事不開心?”李呈貌歎氣說。


  “我娘沒說錯,嫁給皇帝真的不好,很不好。”壞壞哭了,“我娘早這麽斷言了,可就是沒阻止她的閨女成為皇帝的女人。”


  終於輪到中叔家女娘了,卻不是從中叔好打的頭。先上的那個姑娘從她邊上掠過,好奇瞅視她,問她既是中叔家女娘,為何一向沒見過麵。


  “你是中叔什麽?”壞壞問道。


  “中叔小。”


  “好名字,與我中叔好是押韻的姐妹呢。”


  “或許還是姑侄呢。”


  “我母親羊慧君,父親中叔衡。”


  “我父親中叔泅,生我的母親我不知道他的名兒,我父親管她叫幺兒,我管她叫姨娘。”


  “我倆果然是押韻的姑侄。”


  “姑奶奶們,閑話兒以後定了你們的名分,有的是工夫說;現在這工夫可是千鈞一發,一刻也不能耽擱哪!”索操從勘驗房出來,哀求兩位攀談中的少女。


  為此,姑侄一個留在外頭,一個進去。


  皇帝征求中叔小的詔書隻是略改了幾個字,又在侵犯中叔好的耳膜和心靈:“朕聞河州窈窕,明辟思服,采賢作儷,隆代所先。左將軍大司徒山陽侯中叔衡之子中叔泅之女中叔小有貞靜之德,淑聞向來傳播宇內,蜚聲京城,朕在禁中,亦嚐備聞,心下自然慕之念之。故此令著總內官索操、保林中叔叔曲協同諦視該女動靜,審悉幽微。果如所聞,朕將欣欣然采焉!”


  壞壞聽得厭煩透頂,竟稀裏糊塗忘記方才弄明白的關係了:自己是中叔小的姑娘,而中叔小雖歲數大點,卻是自己的侄女。


  她找兩位先皇後姐姐,找到了,發現倆人在牆上挨著,便問:“二位姐姐,裏頭的中叔家女娘究竟是我的姐姐還是妹妹?”


  “人家剛說過,壞壞竟忘記了。”


  “詔書說也是中叔衡之女,那麽就是中叔好姐姐了。”壞壞說,“不過應該不是同一個娘出的,她的娘親她方才說過是誰了,可我忘了,但猜想是父親中叔衡當下最寵愛的心頭肉吧。”


  李呈貌說:“哎呀,壞壞的記性壞壞了。”


  “頭都痛了。”


  “那就別看了,也別想了,乖乖在姐姐懷裏呆著就好。”趙獻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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