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塔墩和中叔好在禦位上你一言我一語正說著,前方坡地出現一個人一匹馬,所謂的一騎,映襯在愈加濃密的黑霧裏。


  “他來了,柳無害。”塔墩說。


  “塔墩,你保證他救了我娘,我娘不曾葬身火海!”


  “我再怎麽說你都存疑,不如聽他說。”


  須臾,柳無害即將抵臨馬車,壞壞主動跳下車去迎候他:


  “柳無害,塔墩說你一準沒讓我娘……那個!果真如此?!”


  “夫人好好活著,隻是太過傷心了,嚎啕大哭過,這頭也應聽見吧。”


  “是了是了,娘當然難過,”壞壞情不自禁抹淚,“花費那麽大心血的屋子付之一炬了。”


  柳無害下馬,對塔墩說著什麽之際,前頭又出現一隊人馬。


  仔細看去,卻是中叔衡及其親隨。不知何故,親隨拍馬衝來。


  塔墩明白這是為何,趕緊跳下馬車,抱起壞壞,將她放回車上。


  “我不逃,我等媽媽,就這樣等!”小姑娘說。


  她成了等待媽媽回家的小女孩,把禦位當板凳,坐了上去,雙手支著臉頰,眼睜睜看著中叔衡一行人。


  “沒看見媽媽啊,還在哭她的椒房?”


  塔墩注意到,壞壞回到車上坐下後,中叔衡親隨也就一一勒住馬,轉向回到中叔衡身邊。


  沒有對完的話可以重新進行了,塔墩與柳無害之間

  “說來主將不信,夫人也給推進屋子去了。原本不該,是她自家回去救熊楚楚和下人,救屋子,大司徒左將軍要麽真沒看見,要麽裝著沒看見。這樣,夫人給掌鑰大人逮住了投在屋子裏。”


  “恰好你到了。”


  “夫人卻不是小的救的。”


  “中叔衡喝令其子放出夫人?”


  “是風,是方才途徑的烈風轉了向,竟在屋子上空旋轉下行,一下子滅了火。”


  “是。那風聲勢浩大過來了,車子差點給吹倒了,所幸忽然又沒了,原來走了回頭路。”


  “多虧這風及時轉向,小的方能活著回來複命於主將麾下!”柳無害笑道,“還有,這風差點吹死掌鑰大人。”


  塔墩難以置信,稍後才得知——


  素來雷厲風行、不辱使命的柳無害此番竟給山崖裂隙卡住身子了,怎麽都下不到屋子。這時,老棄婦不顧自身安危哭著叫著撲向她的屋子,警告中叔洪不放熊楚楚和下人出來,她也不活了,索性與他們一道變成灰燼,橫豎壞壞,她的閨女給塔墩帶走了,沒有給中叔衡竊取,獻給皇帝做後妃。


  點火人正是中叔洪,點之前,一腳踢倒纏著他不放的熊楚楚,獰笑說廢物利用過了,不稀罕了,重新變成廢物得了。


  “可憐的女人瘋了,爬起來衝過去,張嘴要咬掌鑰大人下襠,不承想,反給一把點燃了頭發。多虧一直抱著下人孩子的夫人跑過去,脫下衣裳拍她的頭,就此滅了火。熊楚楚拜倒在夫人腳下,哭叫對不住她,此生報答不了,來世當牛做馬,無論如何要做對得起夫人的好人。”


  塔墩歎息不言,看仍等著“媽媽”歸來的壞壞,示意柳無害接著說。


  中叔洪大叫沒有所謂來世,若有他也就怕了,就不會作惡燒死這麽多無辜人兒了。說了,把火把扔向門外堆著的柴禾。就是說,他原本是要從外麵點燃柴禾的,因太凶狠太得意太驕橫,還沒出去,就將浸透羊油的火把扔向外頭的助火物。偏巧這當兒,那股金風吹來了,從上到下,從外到內,將剛要出去的中叔洪吹回來,並把本來開著的門吹閉了。


  “等等等等!”塔墩驚奇,製止柳無害,“你說那是金風?”


  “是金色的風。”


  “你肯定?”


  “金色是最顯眼最貴重的顏色,誰看到誰記得。”


  “好,金風。”


  這下,裏頭的人,夫人、下人尤其是熊楚楚高興壞了,撲向中叔洪,圍著他。中叔洪大喊大叫,知道眾人要將自己撕成碎片。熊楚楚在他倒地的一刹那,一屁股跨在他身上,說若這就撕碎他,就看不見他在火中跳蕩嚎哭倒下的美景了。


  “接下來的事兒小的不說,主將也猜得到。”


  “風又吹開了門,外頭的火把沒點燃柴禾,倒是掌鑰大人的士兵有了將主將救出來的機會。”


  “得益的還有所有要給燒死的人,包括熊楚楚。隻剩下夫人哭著說壞壞姑娘嫁人了,嫁塔墩了,她自個重新變成老厭物了,還是與屋子同歸於盡吧。”柳無害接著說,“掌鑰大人也打算這麽做,但風又來了,吹怕了他,吹滅了火,又傳來大司徒左將軍要他上去,帶著夫人上去的命令。”


  塔墩一切都明了了,轉而看壞壞。小姑娘保持原樣,自言自語,是等著媽媽歸家的小娃兒,對即將到來的遠別離尚未有清晰的概念。


  其實,壞壞並非自言自語,邊上有九個花環夫人們,單單缺了趙獻容。


  原本二十個花環夫人,李呈貌帶走九個,是趙獻容差遣她們去救下那些下人包括楚楚媽媽的。後來,因遲遲沒音耗,她愈加焦慮,便決定親自去看看救得如何了。所以眼下,就剩下九個。


  壞壞在看前方“媽媽”出現沒有的同時,問那幾個花環夫人,她們究竟是誰,若不是與楚楚媽媽在一起的其他媽媽。九個花環夫人說這事得由趙李二位姐姐來答複,她們從屬於她倆,有些事卻了她倆,真的不好說。


  “趙姐姐說她和李姐姐也是曾是皇後,這騙人吧。”


  “真有其事。”


  “即便我等,也曾是皇帝的嬪妃。”


  壞壞笑得很天真,想起“媽媽”的瘋病:“我娘也覺得她是皇後,嫁給我爹。我爹是皇帝,在她眼裏。”


  “但趙李二位姐姐真是前皇後。”


  “哪個皇帝的?”


  “妹子問本人吧到時候。”


  此時,壞壞看見前方“父兄”的隊列裏,一個滿是白發的女人從一匹馬上滑落下來,卻給親兵重新弄上去。


  塔墩也看見了老棄婦,同時還有中叔洪,麵容有了破損,正在馬上用白布擦抹血跡,嘴裏罵罵咧咧著啥。他邊上,中叔衡顯然在責怪他。他並不辯解,但從神色看,很是抵觸。


  塔墩心想:“中叔衡膝下並非隻有中叔洪,還有好幾個兒子,一味重用信賴貪鄙任性的中叔洪,遲早釀成大禍。”


  他很是驚訝,一同驚訝的是柳無害。


  原來,眾目睽睽之下,老棄婦又跳下馬匹,順著草坡往後跑去,誰也沒有發現。


  在他倆看來,這是因為壞壞也跳下馬車,向“媽媽”跑去,吸引了中叔父子及其親兵的注意力,這才沒發現身邊的羊慧君逃跑了。


  在壞壞和另九個花環夫人眼裏,羊慧君之所以能順利跑回麵目全非的莊院,是趙李二位先皇後和另九個前嬪妃協同一致的結果——


  李呈貌騎在老棄婦原本所在的馬上,頭上插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花,不留神仔細看,看著與老棄婦一樣,都是白發老嫗。與此同時,趙獻容率其他姐妹抬著直立而不是躺倒的老棄婦使勁奔跑。她們太輕盈了,又不曾有阻力,由此,老棄婦很快便跑到草坡盡頭,滑落下去不見了。眾花環夫人放心了,聚集著返回壞壞身邊。


  壞壞使勁奔跑在草坡上,要去追“媽媽”。這引起中叔父子的恐慌,於是,無名業火無從發泄的中叔洪縱馬跑來,剛從壞壞身邊掠過,壞壞已到得他馬上。


  壞壞給放回油壁車,一個勁看著塔墩,顯然在救助於他,仿佛說,我好不容易想起媽媽,媽媽卻不見了;你帶我找她去,這樣我就跟你走,我不要做皇帝的女人。


  塔墩心如刀割卻無能為力,邊上,柳無害勸誡他:“主將不是為女人而生的,主將既是大龍朝的執金吾,更是豪吞人的大王。”


  塔墩用眼神暗示他這自然是對的,但有些事不能不做。


  落實到具體之人,不能不做的是柳無害。他拍馬往後走,看似回到大臣女孫那頭,其實是繞著回到南山莊院去。


  壞壞注意到柳無害的企圖了,不那麽怨恨塔墩了,再說花環夫人都回來了,守在她邊上,有些握著她的手,有些順著她的發,有些說話,不是對著她說話,而是說她們自己的話,用的還是奇怪的帶風的語言,被她們自己稱作風語。


  她們的語言,中叔好原本是聽得懂的,畢竟都是中土龍國人,相隔也就二十年來年,豈會語言不通呢。之所以她們說了她聽不懂,因她們說的話兒一經出口,就給一股局部回旋的大風吹走了,導致壞壞僅能聽見極個別幾個詞,而且是最先出來的那幾個。


  聽不懂,壞壞幹脆不聽,埋頭思念“媽媽”,回憶與她生活的點點滴滴,痛責自己對“媽媽”的無情。實在忍不住要說話,她徑直問趙獻容,很是不客氣:“你們究竟是誰?為什麽別人看不見你們我看得見,別人聽不到你們我聽得見,我聽得到的東西有些我又聽不懂?尤其是你們現在說話,為何專門叫我聽不懂?”


  趙獻容一點不惱怒,相反,愈加溫柔說:“妹子問我們是誰,其實是問我們來你身邊做什麽。”


  壞壞點頭承認正是這麽回事。


  “現在還不好說,以後告知妹子吧。”


  “那你們方才說的是什麽,為何那麽難過?”


  “沒什麽,妹子還是別問了。”


  趙獻容不能告訴小姑娘,她跑去與從壞壞身上脫身的有鳳來儀,那股金風見了麵。當然,有鳳來儀不是風本身,她躲在風裏,以風為衣裳,影影綽綽的。但看得見頭發是黑的,而不是金;反倒是四周的空氣,隱約是金色的,仿佛是老楠木身上的金絲,若有似無,若想看見,見她的角度尤其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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