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禦者不在禦位上策馬駕車,馬車自己邁步前走,不快不慢。前有塔墩的麾下在林子邊上看守捉來的大臣女孫,後有中叔衡和親隨騎馬慢悠悠跟著。兩者距離都在縮短,但挨近還早。
車鬥裏,塔墩神迷魂醉,壞壞寬衣解帶。
神迷魂醉的塔墩驚訝於自己不想壓著小姑娘,小姑娘卻也在身子底下,更驚訝於她沒有動手,也能寬衣解帶。
中叔好自己也納悶,倒不是沒動手竟也能寬衣解帶,而在於這小小的車鬥,竟能容納十個花環夫人,其中之一,正微笑替她寬衣解帶,嘴上說:“好事兒,妹子麵對的又是心儀的男子,塔墩大將軍。”
“可他不樂意,不正撐著手,不挨著我。”
“哪裏,這是其他姐姐提溜著他,以便姐姐為你寬衣解帶,成就你娘親要他對你做的事兒。”
“塔墩並不喜歡我,這回也不肯親自動手。”壞壞頗感委屈,“前次在媽媽屋子,為何不斷講故事,還要我破壞自己,讓皇帝不要我。”
“妹子即將光著了,這次塔墩沒故事可講了。”
為了不看閉眼的塔墩,壞壞掃視提溜著他的其他夫人,見她們笑嘻嘻的直起塔墩的身體,試著脫卸他的鎧甲。
“眾姐姐遠不止現在這十個。”她說。
“我等花環夫人總共二十個。”給壞壞寬衣解帶的趙獻容說。
“另一半呢?”
“做要緊事兒去了。妹子忘了你娘親,我等不能叫妹子沒了媽媽。”
“對嘛,我說過了嘛,你們是我娘親的姐妹,與楚楚媽媽一樣,老早就來莊院看顧壞壞了。”
“不是,我等從前是皇帝的女人。”
“都是?”
“都是。”
有個花環夫人指著趙獻容說:“趙姐姐還是先皇後咧。另一個姐姐一會兒回來了,妹子也見見。”
“人家也是先皇後,叫李呈貌。”
壞壞問:“哪個皇帝的?”
“龍在天。”
“殺人如麻那個,今上父皇?!”
“是他。”趙獻容明確說。
“做他的後妃可好?”
這一問令所有夫人都啜泣了,卻不說話。
“難怪我娘不要我給皇帝拿去當女人!”
“得加緊了,前頭的人馬近了,後頭的人馬也在上來,沒有多少工夫了!”趙獻容加快給壞壞寬衣解帶。
“可塔墩睡著了。”
“給熏昏了吧。”其他姐妹笑嘻嘻,繼續脫卸塔墩的鎧甲。
“是啊,姐姐們戴著的野花,味兒尤其芬芳。”
小姑娘這麽說,花環夫人們心虛了,頓時花容失色,月貌變樣,想起壞壞先前因她們在場,說
“味兒有些臭”,說“是動物死了腐臭的味兒吧”。
壞壞也想起來,不敢問花環夫人們,卻自言自語:“大概不是活人。”
“實不相瞞,我等姐妹真的死了。”
“為何倒來看顧壞壞?”
“受人囑托。”
“誰?”
“說來話長。”趙獻容說,“快好了,你娘給你穿太多衣裳了,也係得太緊了。”
“怕我遇見壞人吧。”
“做娘親的都那樣,唯恐閨女碰見壞人。”
“塔墩不是,他是太好了。竟睡著了,看都不看我。”壞壞想哭。
“睡著了。”
“給芬芳熏得昏頭昏腦了。”
昏沉中,塔墩如在夢裏,聽到一個聲音說:“我能碰碰你吧?”
“碰吧。”另一個聲音答複道。
“冷的。”
“你倒是暖的,這就是生死差別。”
此時此刻,最最牽掛的壞壞盡管近在眼前,反倒隱退不見了。而九原父王作主給娶的女人卻從久遠的記憶裏走來,迎著昏沉沉塔墩,笑道:“你真是我丈夫了,小肉兒?”
或者:“你為何總躲避我,肉肉兒?我真有那麽可怕,是母狼?”
還有:
“可以啊,我不碰你,可你為何不主動碰碰我?我是冷的,是死人?”
燮利原有三個兒子,都戰死了。原本不必死的,隻要燮利答應背叛木肌理,把自己和家人的未來與豪吞可加疊王的王權牢牢捆在一起。
可加疊以征戰為生命,木肌理以生命本身為生命。做分領的木肌理多次當眾勸諫可加疊,牧場是無窮無盡的,夠放養牲畜就好;士兵雖是部族生存的第一要素,但若一味把被征服民族強行逼勒為士兵,遲早生亂,不如放還故國,爭取為同盟;牲畜更是無窮無盡的,夠三十萬部族吃用就好,若不知饜足,危及到其他民族的生存,則豪吞人也危在旦夕。
喜歡歌頌而不是勸諫的可加疊殺了牛羊各一頭,精心烹調好了招待木肌理,警告他懸崖勒馬,要不然這餐飯算是提前發送祭奠他的斷頭飯。可加疊向來這麽說,但向來沒當真做,木肌理習慣了。他吃了些肉,喝了點酒,臨別,又抓了塊肉。
可加疊轉而將剩下的大部分肉招待最為信賴的將佐,燮利也在座中。表達忠心,燮利也頗為慷慨激昂。一旦散了席,他就把可加疊的突襲計謀全盤告知木肌理,等於也把自己和三個兒子的性命交付給了木肌理。
可加疊率部偷襲時,發現木機理早有防備,而保證裏應外合的燮利緊挨著木肌理,對可加疊說:
“抱歉大王,我不忍你殺了我族最英勇的戰士。”
木肌理堅持他勸諫可加疊沒錯,若有錯,錯在當眾說了出來。他再次當眾勸諫可加疊以部族團結為重,撤走帶來的偷襲大軍。可加疊當然不聽,親自揮刀衝向曾經的弟兄。
內戰打了三個月,燮利的三個兒子折損了兩個。
平衡開始打破,木肌理所部人數不如可加疊的大軍,打著打著,開始朝東方撤退,而東方,那是大龍國大部分國土之所在。最終,剩下的三萬幸存者讚同木肌理投效大龍國皇帝龍在天。
撤走至大龍國的路途還很遙遠,雖然木肌理發誓保住燮利最後一個孩子,可惜那孩子還是在穿過冰河之際,落在追來的可加疊大軍手裏,自殺不成,給活活煮成了肉羹。
幸運的是,龍在天派來了接應部隊,木肌理部得救了。
戍守九原一年後,木肌理總算有了兒子塔墩。此前,他僅有三個女兒,原本打算嫁給燮利那三個兒子的。
統領終究生得世子,全部族的人都來探望,賀喜的財物在帳篷外堆成小山。燮利帶來唯一的孩子,二歲的小姑娘塔圖。
塔圖喜歡小小的男嬰,要他笑,他卻哭了。他哭著哭著,把塔圖也給惹哭了。接著哭的是燮利,暗自哭,哭得像中土龍國的喪子之父,極為悲痛。
木肌理妻子看見燮利這麽傷心絕望,忍不住告知丈夫。一路作戰硬了心腸的木肌理扯起救命恩人燮利,讓他帶走帳篷外的所有財物,說:“好好再要幾個女人,重新生下一堆孩子來。”
“我老了!”
“燮利,你還沒老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木肌理說,“對了,我那三個原本要嫁給你三個兒子的閨女如何,你看得中看不中?“
燮利搖頭說自己作戰疲累了,別說生一堆兒子了,就是生一個,僅僅一個兒子,都不大可能了。
木肌理轉身掉淚,問自己還能為燮利做些什麽。
燮利不答話,因為發現女兒不在視線範圍內,便不再聽得見其他人的說話聲。
塔圖呢?她在做什麽?
還在嬰兒身邊,卻靜靜躺臥著,與嬰兒一個頭,還用一隻胳膊緊緊摟著他,仿佛是小媽媽或者大姐姐。
木肌理見到這樣動容的景象,馬上就有了寬慰忠誠部將的法子,並立刻說了出來:“怎麽樣,塔墩長大了做你女婿如何?”
燮利一聲不吭,上來抱著統領,狠狠點了頭。
“一言為定!”
“兄弟,你我如今是在中土龍國,就入鄉隨俗吧:到那時,塔圖生下的頭幾個孩兒若是帶角的,我要兩個,算是孫兒。這是大龍國的入贅法。”
“就是給你全部拿去,也該啊!”
從那天起,塔圖還沒發育還沒長大,就身負巨大責任:給父家和夫家生下盡可能多的小黑虎。
塔墩來大龍朝的前一年,他十一歲,與塔圖正式成為夫妻。
豪吞人平均成婚年齡在十一歲上下,塔墩算是正當年,而塔圖算是超齡妻子。她是為了等塔墩長大,才讓自己成為超齡妻子的。
豪吞人喜歡吃,因食物結構關係,十一歲上下的年輕夫妻雖然不一定能生下孩子,但行好人倫是絕無問題的,何況塔圖直到十三歲才有了丈夫。
燮利起碼要兩個外孫做孫子,這個希望到了塔圖這裏,就不能不成為一種壓力。但這個壓力有個派生的好處:塔墩不能拒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歡,否則她會說:“丈夫,你不小了,該知道豪吞人男的如你,最多活到多少歲,女的如我,又頂多活到啥年齡。男的二十不到,就死得差不多了,可怕不可怕,你說?女的嘛,也就比男的多活個十來歲,死前還能生下好多孩子,太可怕了。這個說了,還有個事兒,你不能不一並知道:還得算進去我爸你嶽父起碼要兩個孫子,你爸我阿翁起碼要三個孫子。起碼五個孫子,數字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不過,這五個兒子絕無可能一個接一個生下來,你我哪來那麽好的福氣,一口氣生五個兒子出來。當中起碼夾雜有女孩兒,就算一個兒子夾一個女兒,也是很可能的。就是說,我的丈夫,五個兒子要是全部如願生下來,也得配上額外的五個女兒。現在明白了吧,你我要生總共十個孩子哪,我的小丈夫。可見你活到二十歲不活了,也不一定完成得了。”
“完成不了就不完成了,何苦!”小丈夫塔墩生氣說。
“完成不了,就得加緊努力,能生多少生多少,總之要盡可能生吧?”
“去去去!”
“來來來,我們夫妻這就開始勤勉生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