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二年前,為塔墩所救,隨他回到龍邑,率先力證塔墩是好人,反過來救了塔墩後,柳無害並沒有隨申肖回到北地,將散落在葉落山以北、九原以南的五萬官軍活救人死埋屍。


  他哪裏都不去,除了守著塔墩,成為他的衛士。他有一幫生死與共的袍澤,先後因他給塔墩所救而脫險,見他這樣做,也先後南下,聚集在塔墩四周,自覺自願操著兵器不休不眠。當時,塔墩還是隨時都會斃命的人質,帶來的豪吞人非老弱即病殘。


  朱亮保證為先帝守靈留在京城的塔墩是不會遭到暗害的,即刻派人保護他,柳無害及其生死弟兄不許留在豪吞王子身邊。他和中叔衡為了嚴肅軍紀,下令柳無害們回到古國力大軍駐紮地,九原以南兩百裏的屯田所。古國力和申肖也頻發信函,催促他們盡快報到。


  沒用,柳無害堅持留在塔墩身邊保護他是無害的,若朝廷證明塔墩是反賊,他保證聽朝廷的,反正塔墩身邊總要有人的,保護他也好,防範他也罷。


  以朱亮為主的朝廷無奈,隻好升柳無害為千夫長,等於是裨將;他的袍澤依次擢升,無一例外。


  袍澤們心動了,說當兵打仗等的不就是升官發財的機會,現在來了不拿,不是白白出入生死之地了嘛。柳無害餞別袍澤,流淚不說話,很是舍不得眾人。眾人慚愧了,想起前不久的遭遇,撕了朝廷發來的告身,即委任狀。


  死人了,不是塔墩,而是一位柳無害最器重的娃娃兵。是在市場街采買物品時撞見郭果果,懶得回答她的詢問而給保護她的衛龍兵活活打死的。


  郭果果喂了幼帝五年多乳汁,自稱天子的“半娘”,丈夫聶海又是衛龍兵總領,一向炙手可熱得很。正好,聶海要進一步巴結朱亮,總不能一輩子呆在衛龍兵總領的位置上吧,起碼在前頭加個爵位吧,想想,連昔日的衛龍兵小卒韓鮮如今都成了蹬道君!

  見柳無害們堅持拱衛塔墩叫朱亮丟了麵子,聶海要給大司馬大將軍一個投名狀。他親自找柳無害,下令他和袍澤克期離開塔墩,要不然格殺勿論,咎由自取。柳無害隻說了一句話:“我等原本就是死人,最不怕的是活人。”


  塔墩留在京城,朝廷給了他一座府邸,美其名曰“豪吞王府,”當時木肌理還沒遇難,是以皇帝的名義賜給他的。


  豪吞王府給看不見的衛龍兵圍了起來,常有暗箭冷不丁射死柳無害的袍澤,柳無害也差點中箭,若非塔墩聽見聲響,趕緊出手抹歪那支飛羽。


  這一幕恰好給一個好人兒撞見了,而她恰好又是朱豔亭,最愛父親朱亮卻不怎麽受他待見的庶女。


  上次,在軍機府外廣場以答應父親嫁人救下塔墩後,這個小名叫亭亭的姑娘多了一個送菜對象,塔墩。往常,因舍不得父親值守內閣受寒挨餓,她時不時做些好吃的給父親送去,現在,原來的量起碼增加了一倍,烹調得也更好了。


  朱亮知道了取笑她的癡情:“從發誓終身守著父親不嫁人,到一眼喜歡塔墩,也太快了亭亭你啊。”


  當晚,衛龍兵撤離了豪吞王府,因亭亭告知父親今日順便送菜與可憐的豪吞王子,差點給什麽人射的箭碰到。說了不算,還展示身上的擦傷和實物,實物是給塔墩抹去,正好掉在她跟前的那支飛羽。


  此後,一直到在亭亭不出所料由朱亮作主嫁給塔墩之前,來自龍邑的敵對行為幾乎銷聲匿跡了,但千裏迢迢從外地趕來的刺客不止出現一二批,好在塔墩安然無恙。


  柳無害保護塔墩無所不用其極。他學會了雕刻木人,且栩栩如生。有兩回,刺客刺中的都是木頭人塔墩,刺中後,那隻持刀的手卻陷入到空洞的心髒部位,為暗藏的鐵針穿透,再也拔不出來,直到柳無害大聲笑著出現,生擒刺客,問出又是來自九原。


  要不是構造精巧的木頭人幫著生擒刺客,一個活口都抓不到。


  且說柳無害的單騎與塔墩的馬車終於馬首相交,立刻明白主將要自己趕去莊院做的是什麽。


  方才,塔墩剛將黑雲套上車軛,取代禦者吟鞭策馬,壞壞便鑽出車鬥,來到他邊上,小手抓著他的大掌說:“父親答沒答應饒恕莊院下人尤其是楚楚媽媽?”


  塔墩說這事兒隻有主動爭取,別人應承饒恕,未必當真那麽做。他從壞壞嘴裏探知到龍宮或椒房後牆是不存在的,是直接構架在岩石上的,而岩石原本就有的裂罅給巧妙做成了逃生通道,能攀爬枯死的鬆木直達山崖,神鬼不知。


  塔墩便緊急下令柳無害趕到山崖,盡快找到枯死的鬆木,下去救出所有的下人,尤其不能落下熊楚楚。


  中叔好放心了,頭一歪,靠在塔墩寬闊的肩膀上,幾乎要睡著了。


  塔墩看見後頭,隔著上千步,中叔衡與親兵正在跟上。但不見中叔洪,也不見他放的火從坡底升起。但他心裏咯噔一下,說:“姑娘,你娘此時理應流著淚跟著車子送你一程吧。”


  “娘待我好得很,可惜會忽然不記得有我這個閨女。”


  “姑娘喚她幾聲,看應不應!”


  “算了,不管了。”


  “你娘若有三長兩短,姑娘悔之晚矣。”


  “娘瞞著我吧。”中叔好說夢話似的。


  “什麽事兒瞞著姑娘?”


  “莊院不僅隻有她和熊楚楚,那些戴花的年輕女人也是幫她養我來著,可今日才給我看見。”


  “姑娘不會看差?”


  “清清楚楚。有一次就在邊上,觸手可及。”


  “縱然你娘瞞你,也是有緣故的吧;可你此去京城,雖說沒幾日就能送回莊院,但畢竟是頭一回離別娘親。”


  “我隻是多想與將軍呆在一起。”中叔好眼淚汪汪,“我知道,此去還是要給皇帝擇選的,或當皇後,或做嬪妃,不是我娘說的那樣,給將軍做女人。”


  “皇家不會要姑娘,姑娘不再適合做今上的後妃了。”


  “可我沒照將軍說的做呢。”


  塔墩極為震驚,拿起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為什麽不?!”


  “不會。”


  “多容易啊。”


  “不敢,痛。”


  “但與做皇帝女人相比,這太值得了,可你竟然不做。”


  “怪將軍,十二年前的故事講得太好了,壞壞喜歡聽,都忘了照將軍說的做了。”


  “一會兒這個理由,一會兒那個緣故,究竟何故?!”


  “真正的緣故是:若是好東西,得留著給將軍。”


  “可我……”


  “將軍不拿去,皇帝的男寵拿去好了。”壞壞哭了。


  “哭什麽哭嘛!”塔墩心如亂麻。


  “我娘總說她自己就是皇帝的女人,生不如死,故不要女兒再當皇帝的女人。壞壞好不容易等來將軍,將軍也說等了十二年才重逢我,為何不拿去我,非要將我變成皇帝的女人?”


  “現在還來得及。”


  “是來得及,將軍趕緊讓別人駕車,與我到車裏頭做親去。”壞壞緊張死了,回頭看“父親”是否正在挨近這邊,“我爹他們隔得遠,太好了。”


  接著又眺望前頭,見衛龍兵及其押解的車乘也都原地不動,在林地外歇著,說:“太好了,將軍的人馬也沒過來。”


  塔墩卻搖頭。


  “真正做,一點故事也不講了將軍這一次,可好?”中叔好起身,拽著塔墩要進入車鬥去。


  “不不,姑娘自己來過,塔墩不能,塔墩不能當著天當著地,做禽獸不如的東西!”


  “要麽將軍要去,要麽皇帝的那個鮮什麽的拿去,二者必居其一!”


  “糟糕,你娘怎麽不見動靜了?!”塔墩頭暈目眩,竭力抵禦來自中叔好,其宿命的天真魅惑,


  “先弄清你娘親下落再說吧!”


  “不要!不必!壞壞要做成我娘要求將軍對我做但將軍不曾做的好事兒,不讓自家成為皇帝的女人,就是壞壞對得住我娘辛勤養育我十二年!”


  “姑娘請聽我說,”塔墩把住車門,“塔墩在九原還有一個妻子,叫塔圖!”


  這沒錯,隻是將死人說成還活著。


  “不對,將軍撒謊,那是你妹子,不是妻子。哪有妻子與丈夫同姓的。”


  “怎麽對你說呢。”塔墩苦笑,“豪吞人不是中土龍國人,姓氏過長了,現在都省略不說,所以姑娘聽起來塔墩與塔圖都姓塔罷了。”


  說著,他給拽入車鬥,壞壞仰麵躺下拽自己,要自己壓在她身上。


  “就算將軍有一百個妻子,現在卻隻有壞壞在你身下,這就夠了。”


  塔墩不可能輕易給她拽下,他足夠高足夠大足夠強有力,但他驚詫感到背後有無數雙的手推著自己,將自己按在小姑娘身上而不能自拔。


  “誰?!誰啊?!你們是誰?!”他回頭,卻看不見任何人影身形。


  “謝謝姐姐們!這太好了,你們來幫我!”他聽見中叔好笑著對看不見的人說,“是呢,叫姐姐更好,原本不比壞壞我大太多嘛。”


  塔墩趴在壞壞身上,看著她小小的嘴一張一合:“姐姐們究竟怎麽回事,一會兒等塔墩對我做了我娘說的好事兒,一定要好好對我說道說道。”


  塔墩明白了:“壞壞,怎麽,是你說的那些年輕媽媽來幫你了?”


  “塔墩,別說話,這會子隻有你和我。”


  “不,還有她們,正看著我們,看我們笑話。”


  “你看不見,她們就不存在,就當隻有你和我。不要再講故事了,我們的這事兒以後該會是他人嘴裏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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