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如今,塔墩二十四歲,已從木肌理王人質做到執金吾。


  皇城宮城都歸他護衛,他既是衛龍兵主將,又是大司馬大將軍女婿。


  在大臣們眾誌成城逼令今上擇妻大婚的今天,他要確保眾大臣不死一個人,不傷一個人。要做到這個,眼下最要緊的是不讓他們渴死。他率手下給每位大臣送上一爵撒了點蜂蜜的清水。


  各大臣唯朱亮馬首是瞻,看他是不是馬上喝下。作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帶頭人,朱亮想起老暴君病死那天晚上,來之不易的甘霖和轉機連連的韓鮮,驀然摔掉銅爵,怒道:“老夫不達目的既不起身,更不飲水!”


  眾大臣包括中叔衡,心裏叫得一聲聲的苦,卻不敢開喝水的先河。


  還有些人遲疑於喝與不喝之間,衡量過喝的壞處和不喝的好處,最終不能不屈服於朱亮無冕之王的淫威,心不甘情不願放下晃蕩著清水之光的銅爵。


  不讓大臣渴死,這是雌兒皇帝下令塔墩非做到不可的,但塔墩既是朱亮的女婿,更是他的麾下,丈人和上峰不喝,他又奈何不得。


  但是這個年輕人很是足智多謀,在演過我敬水你拒水的好戲後,他又獻計:

  “各位大臣,末將想弄清楚絕食絕水跪拜曆代先帝,從何時開始,又到何時告終?”


  “才開始不久。啥時告終嘛,到我等餓死渴死了,陛下都不答應,自然結束了。”


  塔墩沉吟有頃,給朱亮重倒一爵水:“末將有個建議,望大人笑納。”


  “請說,執金吾。”


  “要不,大人喝過這爵水,再宣布這就開始不飲水不起身可好?”


  “為何這樣?”


  “末將要讓手下數數。”


  “為何數數?”


  “各位大人的辛勞與決絕,若無一聲聲的數字傳到陛下耳中,等於白跪白渴了;相反,若是一五一十報與深宮裏的陛下聽,陛下自然驚心動魄,最終隻好答應下來。”


  嶽父看了眼女婿,小聲說:“賢婿總能想到絕處逢生的妙計。十二年前,你父王以全部族五萬人性命賭先帝駕崩的妙計就出自你,可你總不肯承認。”


  “末將實在不曾想到竟因此而來到國都龍邑,有幸成為大人麾下和女婿,又拜官執金吾,職掌禁軍。”塔墩承認了。


  “好,喝了水再宣布絕水正式開始吧。”


  中叔衡在塔墩把銅爵交到自己手上時,讚賞說:“此計甚妙。”


  中叔洪距此不遠,一並對塔墩豎起大拇指,——拉攏塔墩為己所用,在中叔父子這頭,是夢寐以求的大事,可惜塔墩是朱家女婿,不曾娶妻於中叔家族。


  在朱亮帶頭下,眾大臣都嘩嘩飲水。


  隨後,一下下的報數聲響起,再也沒有停下。


  但皇帝既沒有親自來說好了,朕娶妻就是了,更沒差霍成來通知他不得已同意大婚了。難怪朱亮召來塔墩,悄然吩咐:“叫柳無害扮為忍憤不過的義士,衝進寢殿斬殺妖物韓鮮,但不可當著陛下的麵!”


  “是!”


  如今,曾為塔墩所救的柳無害已是衛龍兵的柳分領,最是忠於塔墩。


  但犧牲柳無害沒必要了,他剛訣別塔墩,塔墩便拽住他,悄聲說:


  “好了好了,不用你出馬了,陛下來了!”


  雌兒少帝果然來了,當眾扶起朱亮、中叔衡,接著扶起王在禮、班馬,感謝他們當年的擁戴之功和十二年來的治國之勞。


  “不管怎麽說,眾愛卿勸諫朕大婚確然是為國家長治久安計,屬於良苦之用心。”


  眾大臣跳起來歡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雌兒少帝看不慣這些老頭子臉上的驕恣神情,離去前說:“爾等重臣家的女孫是朕優先采擇的。各位歸家,萬請好好穿扮她們。朕一個都不會遺漏,定當好好看個飽。”


  在身後想起一片更響亮的歡呼聲之際,龍長彰在心裏說:“是朕娶來當擺設的,白白得意了吧!”


  朱亮女孫從十歲到十五歲,適齡的,總共五十來個。


  十歲未免太小了,朱亮剔除了,剩下的數了數,還有十八九個。


  這些女孫聚集在正廳前,仰著一張張稚氣的小臉,麵對朱亮,或叫他爺爺,或叫他爸爸,或伯父,或叔父。


  朱延壽亡妻中叔珠兒的三個女兒也在場,要數最小的朱鹮最為美麗。


  兩位爵爺的夫人,正的偏的,也都在場,五顏六色一小堆。正房偏室無不垂淚,老大不樂意把好端端的女孩兒嫁給廢物皇帝,將無限珍貴的青春與美貌虛擲閑置。


  朱亮竭力顯得高興,如此,女娃兒才會覺得給皇帝采擇,成為後妃,是大有可樂的遊戲,一旦主動投入其間,啥麻煩就沒有了。


  他頗感欣慰:“要而言之,我家女娃兒姿容還是相當齊整的,中宮皇後的寶座不該花開旁家嘛。”


  “那還用說嘛!”朱延壽說。


  “我家娃兒好雖好,可惜今上隻愛韓鮮,”朱亮正房哽咽說,“縱然到頭來皇後是我家出的,多半要給男不男女不女的韓鮮玷辱了!”


  女娃兒裏身體早已綻放、情竇定然初開的那幾個聽得這一番話,無不吃驚,眼睜睜看著朱亮。


  朱亮衝嫡妻:“老厭物,這了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閨女們孫女們,你們這不是去嫁人,是去找罪受,”嫡妻幹脆說,“給皇帝不理不睬守活寡的罪,給韓鮮使勁□□的罪!”


  哭聲中,大點的女娃包括十四歲的朱鹮奪門而逃,年齒尚幼的不明就裏,看著逃跑的姐妹姑侄和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的大人們。


  最先反應過來的不是老爺少爺們,而是守在一邊的孫不才:“不好,跑了不少!”


  “全部抓回來,一個不能少,”朱延壽代為父親發令,“不然唯你的命是問,孫不才!”


  朱鹮的哭叫聲傳來了,說的是:“朱鹮不嫁□□不舉的痿皇帝!”


  崇仁坊中叔府第,中叔衡父子率仆從,從假山後樹叢裏水塘下抓住一個個半大的女娃兒。


  中叔衡驚駭注意到,好幾個給水弄濕的女孫正無意中展現發育良好的姿容,但哭聲還是小孩子的:“我不要做韓鮮的女人!”


  “決不給蹬道君□□,要不然有死而已!”


  中叔衡發怒說:“不對,是做皇帝陛下的皇後,與蹬道君無關。”


  “到那時,韓鮮搬離龍德殿了勢必!”中叔洪說,“就看你等體態容貌夠不夠格兒了。”


  “就算夠格兒又如何!世人皆知今上□□不舉,是個廢男人!”


  中叔衡哪想到會在府上聽到美好的女孫說這種混賬話,自然目瞪口呆。


  中叔洪隻好趕到大女兒跟前,一巴掌將她抽翻在地。“爹打死我也這麽說!”


  “搖兒,你太過分了!給皇帝聽見,你完了,家裏也完了!”中叔洪還要揮拳。


  中叔衡製止中叔洪:“不長眼睛的東西,看你把我家最美的姑娘打成啥樣兒了!”


  果然,中叔搖兒臉上青紅相間了。


  “哎呀,真的打壞了!”中叔洪也吃驚,“爹您一生氣,兒子下手就沒了斤兩了。”


  孰料中叔搖兒恰好在水邊,看見水中的自己圖影,從大哭變成大笑:

  “好了好了,這副尊容不用拿去給大淫棍韓鮮了!”


  其他女孩兒圍著中叔搖兒,紛然祝賀她掙脫了可悲的命運,但有一個很小的姑娘竟然說:“不過我倒以為:嫁給□□不舉的天子,反倒有個好處:給據說是普天下最美的男子韓鮮輕薄!”


  “天哪,這哪是我家姑娘該懂該說的,”中叔衡哀呼道,“縱是窯子出生的姑娘到這個歲數,這話兒多半也說不出吧?!”


  中叔洪嚷嚷問道:“方才的混賬話究竟是哪個說的?!”


  女娃兒嚇壞了,又轟然逃散,轉眼一個不見了。


  “爹你別難過,”中叔洪麵容尷尬,“兒子把她們抓回來,問明白混賬話是哪張臭嘴說的!”


  “算了,起碼今日別忙活了。”


  “聽爹的。”


  “可憐啊可悲啊,”中叔衡喘著粗息說,“偌大的中叔府,竟挑不出個容貌出眾又懂廉恥的娃兒!”


  “兒子保證您老人家再也聽不見這等言辭了!”


  “這個就算了。不該算的,是我家要輸給朱家了,據說爹的外孫女朱鹮,你妹子珠兒生的那個尤其美麗,天仙似的。”


  “是麽,好多年不曾看見了。”


  “完了完了,皇後沒我家的份兒了。”


  “哦對了,為何獨獨忘了她了!”中叔洪忽然興奮,“爹聽沒聽說,您悄然寄養在外頭的閨女已悄然長成嫦娥了?”


  “哪個閨女?”


  “爹,您忘了十二年前那個長著金色發絲的小女嬰了?”


  “是她!”中叔衡喜形於色,“爹給你提醒了!”


  “要不兒子打個前站替您看看去?”


  “要去同去,順便到鄉裏山間散散心。”中叔衡說,“誰說長得異常美麗的?”


  “老遊啊。”


  “那娃兒後來取名叫什麽了?”


  “大名中叔好,小名好好。”


  “算來是朱鹮女弟,小一歲或兩載吧。”中叔衡沉吟,“是了是了,朱家朱鹮很是美麗,我家好好也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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