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子究竟怎麽了,為何長大了還不近女色,仍專注於韓鮮,這是大臣們最近提出來的問題。


  從前皇帝年幼,有韓鮮陪夜,倒也彌補有鳳來儀不在身邊護佑他。如今不同以往了,龍長彰一十八歲了,還沒日沒夜與韓鮮廝混在一起,這就過了。


  宰輔們設想過很多解決路徑。


  一是屢諫不改我行我素,幹脆以背祖失德的罪名廢了皇帝。就算是天子,也適用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隻是廢了龍長彰,尚有何人可繼任皇位?龍家子孫不是給龍在天無意中殺光了麽。


  二是留著少帝繼續做天子,但找機會先斬後奏清除韓鮮。罪名嘛,現成的,又很簡單:仗著是天子嬖幸的男寵,竟□□天子女人,那些宮女。不過,這麽一來,眾大臣尤其是朱亮等於和少帝結下了梁子,萬一日後少帝變成嗜殺的大帝如老暴君,擅殺蹬道君的眾大臣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最後,也是最可行的法子,又須得趕緊做的,是留著龍長彰繼續做天子,也保全蹬道君的小命,但以祖規國法逼迫從不肯臨幸女色的天子答應建立椒房,擇選大臣家女孫為皇後嬪妃,從速生下一男半女,也好讓全龍國臣民放下心來。


  所以,在留下的宮女們老實守在四堵牆之前八麵紗之外的這個上午,暗中效勞於四位大臣的霍成繞過打盹在蒲團上的索操,趨步來到實際上就是龍榻的床屋外,跪伏在地說:“陛下爺,早已是日出三竿時辰,眾大臣也早已聚集在朝堂,懇請陛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少帝還沒發話,索操震怒跑來,責怪霍成越俎代庖。


  “不怨我,索公,小人見您老人家難得熟睡,眾大臣又催得緊,隻好不經過您老人家,徑直來央告陛下爺和蹬道君了!”


  言之有理,索操隻好拐進床屋,弄醒韓鮮懷裏的少帝。


  “那些煩人鬼這麽早央求見朕,這是要幹啥?”


  “有要事稟過陛下。”


  “不見。”


  “陛下不見,人家不走,”韓鮮知道此時幫著大臣說話,是給自己乃至少帝留後路,“結果還不是影響陛下睡眠。”


  “朕喜歡鮮兒熱乎乎的身體,若見大臣,就與你分隔兩處了?”


  “不多一會兒工夫罷了。”


  “朕沒睡夠。”


  “以進為退,以醒為睡可好?”


  “怎麽說?”


  “陛下當著眾大臣的麵,人隻管坐著,眼隻管閉著,嘴聽任人家張著,話聽任人家說著,如此即便身處朝堂,也在床屋,雖醒猶睡,不睡勝睡。”


  “好好好。”少帝笑道,“就衝著鮮兒說得妙,朝會就朝會。”


  “微臣日日在陛下身畔,朝會又不是天天都有。”


  朱亮、中叔衡、王在禮和班馬等黑壓壓一大片,占了大半個前殿。


  班列末尾有朱延壽和中叔洪,他們既是大龍朝首席大臣之子,本身也屬大龍朝末位大臣。


  索操終於帶少帝抵臨,韓鮮無法追隨龍長彰,隻能繼續睡覺。霍成說這是至關重要的朝會,蹬道君不在大臣之列,能列席的除了大臣,隻能是服務於現場的閹奴,言下之意是,你韓鮮還不如我霍成。


  雌兒少帝看見一張張模糊的臉上一對對亮閃閃的眼,正心懷不軌盯著自己看,忽然怯場了。要不是仿佛看到韓鮮正用眼神給自己打氣,索操又在邊上悄然提醒她,越是膽小越是容易給發現是女子,她恨不能立刻退朝。


  她上前坐下。長大了,無須韓鮮抱著坐在大臣之前了,所以,臀下的坐具早就恢複叫龍椅了。


  “究竟何事嘛,這麽大清早便將朕喚醒!”


  “大司馬大將軍臣亮以為:陛下登基已屆十二載,春秋也將及二十,理應依祖製建立椒房,廣畜妻妾,多生龍子,上奉宗廟,下撫萬民!”


  “大司徒左將軍臣衡極以大司馬大將軍之言為是:若陛下不聽逆耳忠言,年將二十仍不擇立中宮皇後,我等大臣……


  “要幹啥,大司徒左將軍?!”


  中叔衡頓時看朱亮。


  朱亮深深伏地,沒看見或裝作沒看見。


  中叔衡改看王在禮和班馬。


  王在禮閉目養神,班馬垂頭歎息,都不敢批天子的逆鱗,免得引火燒身。


  中叔衡曾差點給老暴君砍頭滅族。那天,前一批欽犯都依次砍了頭,他本人和三族即將挨到。幸好龍在天在天池蕩了大半天的舟,戲了三五個剛成年的宮女,忽想起中叔衡建言多中的好處,便叫索操趕去刑場赦免他。


  這個慘事,酷虐無道的老暴君死了,中叔衡都記得清清楚楚,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所以,方才少帝喝問讓他頓時意識到,就算老暴君死了,自己就算身為宰輔之一,也還是皇帝的臣下,隨時會給陛下豢養的上百劊子手殺幹淨九族人丁。


  一旦明白過來,大司徒左將軍大人隻得噤聲。


  朱亮不是中叔衡,別人不說,他越要說,這才是第一宰輔的風骨嘛:“陛下既是大龍國皇帝,更是大龍國曆代皇帝子孫。陛下若不盡快廣畜妻妾,多生兒子,萬一碰見多重無妄之災,豈不成了列祖列宗的罪人?!”


  “大膽!”


  雌兒少帝說罷起身,不顧索操霍成阻攔,拂袖而去。


  朱亮跪地口稱:“陛下,微臣不能不昧死盡忠於先帝!是先帝把陛下托付給了微臣和其他大人!”


  天子走了,中叔衡這才聲援朱亮:“微臣中叔衡附議大司馬大將軍!”


  “臣也附議!”王在禮說。


  這聲音由其他大臣一聲聲接力,追逐拂袖而去的雌兒少帝。


  朱亮意猶未盡,補充道:“陛下不答應,大司馬大將軍臣亮再不起身,有死而已!”


  “臣附議!”


  “臣也附議!”


  雌兒少帝一路用寬袖拂倒陳列在窗下的古玩,並咆哮道:“豈有此理?!敢如此頂撞朕?!建立椒房不就是擇後選妃?!皇後也不過是個把女人罷了!女人女人,女人有啥可稀罕的,朕早有女人了,還不少哪!”


  怒衝衝回到床屋,她竟然看見睡著的韓鮮給兩個年少的宮女所包夾,便怒上加怒,腳踢一個,手扇另一個:“瞧見沒有,這就是朕的女人!發情的女人有啥好的!”


  倆宮女偷雞雞不成反折了一把米,嚇走了。


  韓鮮醒來,揉眼看著雌兒少帝:“怎麽了陛下爺?”


  “你又在睡朕的女人,違背誓言了!”龍長彰滿臉是淚,“可笑的是朱亮他們竟要挾朕從速確立後妃,以廣誕子嗣!”


  “應該啊。”


  “朕能要女子做後妃?!”


  “當然能,陛下長大了嘛。”韓鮮無聲用手指戳點床屋外頭,意思是隔牆有耳。


  “朕身邊有你這等的色鬼,要女子做後妃,豈不是變相給你娶來的?!”


  韓鮮太了解龍長彰了,等於看著她長大的。麵對她如此不憤怒,便拿出殺手鐧:不再搭理她,更不為自己辯解,幹脆側臥在床上,身子盡量彎曲,體態也隨之愈加優美。


  果然,雌兒少帝全然繳了械,倒在他身上,摩挲他標致的臉蛋,仿佛自己是男兒,他才是女仍似的。


  韓鮮趁機進言:“陛下,微臣有話要說。”


  “這種時候還說什麽嘛。”


  “要說,不然陛下當不成天子了,微臣也要掉腦袋了。”


  “要說你說我走後,為何倒有倆宮女陪你睡!”


  “微臣不知,是她二人偷摸來著。”


  “你發誓。”


  “微臣發誓。”


  “那好,現在你可以說了。”


  “從古到今,有這麽多的人爭著做皇帝,究竟為何?”


  “皇帝盡可管著他人,他人可礙不著皇帝的好事兒。”


  “好事兒包括可擁有無窮多的女子,生無窮多的娃兒,就算有朝一日宮車晏駕,天下也都是自家娃兒的,這就等於皇帝本人死而不死,生而永存。”


  龍長彰很是吃驚,隨之張合雙唇,說出無聲之言:


  “鮮兒你何苦說這話,你知道我自家就是女子,要許多女子做後妃生孩子分明是無稽之談!何況一旦娶來那些女子,我自家是女子的秘密便再也保不住了!”


  韓鮮一骨碌翻身,將她壓在底下,挨近她耳膜說:“娃兒,你不明白麽,這次你不肯要後妃,自己是女子也就暴露了!”


  “為何?!”


  “朱亮等人會設法讓太醫們找借口看你這究竟是怎麽了,為何身為皇帝,光好男子不要女色。”


  “索公公和你阻止太醫院的人挨近我便是了!”


  “陛下能保證自己永遠都不得病,能保證我和索公能一連十來天都守著你,即便大司馬大將軍來了,都不出去迎候他?”


  雌兒少帝連搖了兩回頭,麵色慘白。


  “所以,這次推辭不了了。”


  “可以說朕本身幾乎還是個娃兒,哪能生娃兒。”


  “先帝似陛下這麽大,早有好幾位皇子了,據說看著也是孩子。”


  雌兒皇帝用耳語說:“幹脆說我恨死父皇摔死母後了,幹脆以不娶後妃不生皇子來報複他的殘忍無道。”


  “這個借口聽著似有道理,但經不起追問,屬於不打自招弄巧成拙。你想啊娃兒,他們全都是男子,太明白男子是如何為女色所誘而不管一切,隻圖短暫歡娛的。”


  “那就加上:我身為父皇的兒子,唯恐以後與他一樣,有了後妃生了孩子,也會因莫名震怒,將孩子全部殺死,一個不剩。”


  韓鮮搖頭:“畫蛇添足,愈不可信。”


  “我就咬緊牙關這麽說,說多了,大臣自然就信了!”


  “如此,則微臣活不長了。”


  “朱亮殺你我殺他!”


  “微臣先給殺死,不是麽?”


  雌兒少帝頓時淚水四溢:“好了好了,我知道答應娶後妃,還有可能遮掩自己也是女子。過去,大龍國臣民都知道龍長彰是對女子全然不感興趣的皇帝。這樣反而好,臣民們以為這不怨我,怪父皇殺人過多,早就透支了龍家的雄氣,我隻能成為暗弱不堪的皇帝,碰了女子要嘔吐要生病,幸好身邊有你。”


  “陛下沒說錯,這麽多年來大臣們正是這麽看陛下的,可如今陛下十八歲了,再不大婚,朱亮他們等於失了職,是要給其他大臣取代的。所以,為了自己之身家性命,他們這次定會弄清陛下不肯大婚內在緣故的。”


  “鮮兒,我是女人,隻要男子;你是男人,隻要女子,我大婚豈不是你大婚?”


  “必要時,為了保全陛下,韓鮮隻能以身試法,在所不辭。”


  “當然當然,那個要緊關頭,鮮兒給人家甜頭嚐嚐,人家就不會發現我是女子了。”


  “但凡陛下有危險,韓鮮不敢也敢了。”


  雌兒少帝又摩挲韓鮮臉頰:“別說了,說了沒用,反正躲不過去了,隻能答應下來,不是麽。”


  索操年老,到現在才回來,正好聽見龍長彰答應大婚了,便說:


  “太好了,老奴這就去告知眾大臣天子答應……”


  “不急,叫他們多跪一個時辰!”雌兒少帝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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