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韓鮮給送回垂龍殿幼帝身旁,還是聶海親自送的。裏頭是他的人,外邊是朱亮、中叔衡的人,二位大臣有親兵隨侍在身邊,關鍵時分及時從暗處出來,逼迫聶海放人。


  看見麥根和刀斧手也包圍自己,聶海大驚:“這麽快就轉投大司馬大將軍了?!”


  “麥根向來有奶便是娘,現在大龍國屬誰說話最管用?”這樣淺顯的道理也是聶海奉行的,除了自認倒黴,為最高執政暗算,還能說什麽。


  崔成本來就在不遠處,為的是暗中保護而不是推下韓鮮,現在見韓鮮安然無恙,聶海垂頭喪氣,便趕緊過來道:“好了好了,新陛下說了隻要鮮兒還好,寧可看他情麵以德報怨,就是說,本意為了陛下好,想要鮮兒命的人員,一概既往不咎,擇日升官拜爵。”


  原本要害韓鮮的人當然感激涕零,無不跪地領旨,山呼萬歲。


  幼帝沒那麽傻,真焚燒大行皇帝梓宮,但趁機燒了父皇的龍椅龍榻。


  沒人教她這麽做,她做了。一開始是真要燒毀父皇靈柩,這樣,才能保住韓鮮的小命並發泄對父皇的刻骨仇恨。


  但下頭的人,尤其是崔成稟報韓鮮好好的沒事之際,她忽然轉向回去,一鼓作氣點燃了龍椅龍榻,心想這下好了,不用坐在韓鮮懷裏坐龍椅了,睡在他懷裏睡龍榻了,如此,則再也沒人拿韓鮮坐龍椅睡龍榻置他於死地了。


  幼帝一夜到天明守靈,讓韓鮮抱自己去暫歇。龍榻燒壞了隻能重做,這之前,隻能睡母後有鳳來儀的鳳床了。韓鮮不是母後,但身上也有母後的溫暖,幼帝披掛重孝,熟睡在他懷裏。


  索操大為不平:自己竭盡所能瞞著性別的太子才成為天子,就給衛龍兵最普通的小卒韓鮮睡了。不是今天,就是明日,至多後天,不是幼帝自己坦承是雌兒,就是韓鮮發現她竟是一介稚弱不堪的小女娘。


  看著難受,看著隨時心髒受不了,老公公便讓小公公如此這般。霍成撩開重幔,躡手躡腳去掐滅鳳床四周的燭火。


  驚濤駭□□索操坐著睡著了,霍成趁機到外頭,低聲向朱亮、中叔衡稟報:“陛下在韓鮮懷裏睡著,看樣子把他當放飛的皇太後了。”


  霍成離去,朱亮微笑道:“該給衛龍兵小卒封個官職或名號了。”


  “比如男保林之類的。”中叔衡臉上掛著譏諷之色。


  “這個不妥吧,聽著像保姆。”


  “親家說了算,親家是新帝之首要佐命功臣。”


  “要不送個孤標君的名號?”


  “新天子登基日在孤標宮遇見並喜歡的翩翩君子?”


  “如何?”


  “當日我在現場,現場是蹬道。”中叔衡笑道,“太子像中了邪似的一眼看上了韓鮮,不如叫蹬道君。”


  “妙,如此,誰也不便反對了。”


  “又不是封侯,更不是拜官,無人有異議吧。”


  “太過漫長的一夜!”朱亮感慨道。


  “承蒙新天子睡在臨時母後懷裏了,你我還是擱下朝廷的勞什子事兒,回家當夫人的丈夫娃兒的父親吧。”


  “要不,親家去寒舍望一眼你的外孫我的孫子是否安好生下來了?”


  “哎呀呀,把這個大事都忘了,實在不該。”


  “去吧,珠兒也想見到父親你吧。”


  “理當前往,可在下現在更關心九原傳來的捷報。”


  “既已設伏,乃十拿九穩的買賣。看見外孫的前後聽到捷報,不是更有滋味?”


  “好好,大人便是移動的軍機府,下官得隨時跟著軍機府行走。”


  兩人走到台階下,那裏等著兩匹快馬,五十名最為剽悍的親兵,一半是朱亮的,一半是中叔衡。


  孤標宮距龍邑四十裏山路,離棗山不到二十裏,路況又極好。


  朱延壽帶嶽父父親朝內院走去。


  要不是朱延壽對中叔衡答非所問,朱亮是不會皺眉說:“這孩子,你嶽父問他愛女此番生的是男是女,你就這麽難以回答?”


  朱延壽喃喃說:“先看到人再說,看了說看了說……”


  中叔衡啞然失笑:“我說賢婿,嶽父看見了就不用你說了嘛。”


  “看了說看了說!”朱延壽重複說。


  朱亮本要更加嚴厲訓斥他,忽有幾個侍女捧著接生用過的物件走來,驀然撞見兩位巨官,無不驚恐失色跪在一邊。


  “我兒,這宅子生了啥妖孽,為何你和眾人都顯得這等異常?”


  “沒錯,有妖孽!妖孽來了!”


  “舞陽侯,莫非你得了瘋病了?!”


  “不是兒子得了瘋病,而是妖孽來了,逼瘋了兒子!”


  “賢婿這是什麽話?”中叔衡頗為詫異。


  “等見著了新生兒和那個人,啥都明白過來了!”


  抵達初生嬰兒所在的屋子,朱亮、中叔衡果真大大吃了一驚,懷抱女嬰的朱延壽甚至差點裝成意外摔死孩子,多虧邊上的婆子看見了,托了一把孩子。


  呱呱墜地的女嬰居然長著一頭極為濃密的金發,根本不像是中土本國應該有的發色。


  朱亮喃喃道:“親家,你說這是怎麽了?!”


  中叔衡接抱過女嬰,端詳半晌:“即便有些異樣,畢竟是小女生的。小女雖又未給貴府生下位公子,但這回生的是樣貌非凡的女娃兒,也是甚好甚好的。”


  說到這裏,大看著空空如也的床榻:“為何這榻子空著,如何不見珠兒?”


  朱延壽囁嚅著說不出話。


  朱亮不耐煩:“有什麽不能說的?”


  “嶽父大人聽小婿稟告:令愛剛生下這孩子就死了!”


  “不可能!”


  “從黑夜到早上,以為生不下來,要母子俱亡了,哪想到天亮絕望關頭,忽然出了樁蹊蹺得不能再蹊蹺的異事,令愛就生下這怪娃兒來了!”


  “接著說!”


  “生下後,令愛非要給孩子喂奶,喂著喂著,腦袋就歪了,再不曾醒來。”


  中叔衡捶胸頓足:“我的珠兒啊!我可憐的的珠兒啊!”


  朱亮略略勸慰親家,問朱延壽:“那樁蹊蹺事還沒說!”


  “還是去看看吧,”朱延壽抹淚說,“見著了就明白了。”


  做兒子的和做女婿的朱延壽把父親和嶽父帶到花閣,窗外也是景物蕭索的棗山,依舊看得見戳死有鳳來儀的那棵老棗樹,隻是位置偏遠了許多。


  培育花木用的擱板在這裏給叫做花床,上麵躺著包裹在綾羅裏的屍體。朱延壽親自動手,將錦緞打開。


  大龍國大行皇帝龍在天第三任皇後有鳳來儀暴露在二位顧命大臣眼前,雖然穿著的衣裳紅多白少,但絕美的容顏一點沒損傷,妙齡女孩子睡著似的。奇異的是,她不再是金發女,頭發變成黑色的了。


  “這是怎麽說的?”中叔衡倒退一步說,“看著不像中叔珠兒。”


  “我兒,這究竟是何人?”


  “不是珠兒,這是一看而知的。”


  “珠兒總有個去處,此女總有個來處,我兒不該說說?!”


  中叔衡愈加急躁:“賢婿,直言相告與我!”


  “小婿也不知此女為誰。”


  “為何此女比珠兒要緊,你先帶我來看?!”中叔衡發怒道。


  “父親,泰山,”朱延壽說,“此女子是從棗山後頭飛來的,紮在最老的棗樹上死了。”


  “有能飛的人?”中叔衡揶揄說。


  “賢婿接著說!”


  “此前珠兒一直難產,裏裏外外亂成一團。蹊蹺的是,一旦此女飛來橫死在百年老棗樹上,難產一宿的孩子順產了。隻可惜珠兒轉眼就死了。仿佛此女飛來了,催生了珠兒肚裏的娃兒,隨後順帶把珠兒弄走殉她的葬去了。”


  中叔衡憤恨:“妖女!從何來的妖女?!”


  朱亮仔細勘察有鳳來儀的屍體,忽然說:“天神,別是她!”


  另兩人看他。


  “真的,似曾相識!”朱亮說。


  “父親何處見過的?!”


  “再等等!”朱亮又仔細看起來。


  “有些麵熟呢。”中叔衡一邊看一邊說。


  朱亮認準了,直身站起,問中叔衡:“親家,若是此女的頭發是金色的……”


  中叔衡頓時倒抽一大口冷氣:“天哪,皇後有鳳來儀,見過一到兩回,遠遠的!”


  “泰山,這可不是能隨便說說的!”朱延壽嚇壞了。


  “是她,你嶽父沒說錯,父親也見過幾回,一次還很近,就在先帝邊上,笑著給我遞了一盞茶。”


  “可父親,天下相像的人多了!這個女人又是黑發,誰都知道有鳳來儀長著中土本國絕無僅有的金發!”


  “我兒,若父親這頭白發現在立刻變成金發,你就不認得我是父親了?”


  “不,認得!”


  “除了發色不同,別的地方都像先帝爺昨夜叫胡懷來從遊鳳閣放飛的有鳳來儀!”中叔衡說,“對了,忘了告知親家了,胡懷來和手下才放飛可憐的皇後,他自家和好幾個手下就連同鳳閣一道給狂風吹走了。”


  “看來從昨晚到今晨,葉落山孤標宮乃至這個棗山莊園發生一係列多半有內在關聯的蹊蹺事。”朱亮說,“親家,這就不奇怪了,皇後娘娘飛到寒舍來了終了了!”


  “珠兒之死也在裏頭,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怎麽可能!”朱延壽喃喃說,“葉落山和棗山最少相隔四十來裏,縱然先皇後身輕如燕,但要給吹刮到這裏,得刮多大的風啊!”


  “昨夜的風很大,”中叔衡說,“說過了,胡懷來和手下同遊鳳閣給吹走了!”


  朱延壽麵色煞白:“父親,千不該萬不該來的人來了,還是一具屍體,若給人發現……”


  “唯一的知情人是你嶽父。”朱亮穩如泰山,“這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賢婿放心,此事嶽父連你舅爺中叔洪也不說。”


  “多謝嶽父成全!”


  “我兒,有誰看見先皇後飛來了?!”


  “兩個接生婆和一些婢女。”


  “先皇後就地埋了,知情者作陪她吧。”


  朱延壽要趕去照辦,給中叔衡拽住:“賢婿,珠兒何在?”


  朱延壽愣了愣,又指了指屋角堆積的枯萎花朵:“珠兒生前酷愛花卉,如今是秋冬季,沒有鮮花發送她,這些幹花就臨時頂個用吧。”


  說罷,扒開幹枯但顏色優存的花朵,再打開包裹夫人屍體的錦帛,然後站起,奔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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