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轉眼間,幼帝擺脫了恐懼。但因這一夜太漫長太轉折,早已困倦不堪了,是說了便陷入昏睡狀態。
趁此機會,朱亮用極細微的聲音對左邊的中叔衡說:“親家,你我在先帝朝真可謂九死一生。”
“腦袋日夜別在玉帶上,僥幸活到今日。”
“方才成了所謂的顧命大臣。”
“記得有好幾回,”中叔衡雙眼墮淚說,“在下幾乎在先帝雷霆震怒下自裁倒地。”
“親家以為新君成為先帝那樣的暴君有多大可能?”
“一半對一半吧。”
“大概要過多少年才看得出來?”
“這要看新帝行為措施多大程度上酷似先帝了。”
朱亮歎息說:“人哪,變好很慢很慢,變壞極快極快。”
“人性生來就壞,”中叔衡說,“變好逆水行舟,變壞順風順水。”
“也就是說,新君沒幾年就長成少年了,若天性易於泯滅赤子之心,脾性跟乃父如出一轍,你我兩家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你我透支了這麽多年的好運,若又碰見一個暴君……”
朱亮看著沉睡的小皇帝說:“隻除非……”
“願聞其詳。”中叔衡略微靠近朱亮說。
“隻除非現在就著手剪除此貨的勤王兵馬,尤其是九原豪吞王木肌理所部!”
“親家乃本朝大司馬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差不多就是當下的攝政帝。”中叔衡愈加輕聲說,“一言以蔽之:在下以親家之命為命。”
“實不相瞞於親家:九原豪吞王人眾畜群已陷入二十萬大軍重圍。”
“如此說來,親家矯了暴君先帝的遺詔了。”
“先帝臨時起的殺心還少麽,誰又敢斷言此非先帝遺命?”
“妙!大妙!妙不可言!”
“圍而殲之的八百裏加急已趕赴九原伏兵古國力處。”
“微臣靜候暴君羽翼剪除的好消息!”
中叔衡讚同一不做二不休消滅豪吞人,拔了幼帝變成暴君後的爪牙,朱亮很是欣慰,說:“此事若成功,功勞也是親家的。”
中叔衡未及回答,幼帝忽然蘇醒叫喊:“韓鮮!韓鮮何在!鮮兒鮮兒,我要你!”
朱亮、中叔衡已知幼帝深喜這個衛龍兵尋常一員,也見識過此人的美貌和膽量,預計他今日結歡於龍長彰,對幼帝今後成為什麽樣的君主大有影響,便不約而同示意值守在殿外的聶海讓韓鮮進來。
聶海臉上不悅,但不得不放行。
韓鮮趨步進來,跪於丹墀之下:“小的在!”
眾大臣無不消息靈通,幼帝喜愛韓鮮已經風聞,現在見到美貌和健壯和諧於一身的少年衛龍兵出現在眼前,無不嘖嘖稱奇又竊竊議說,有歡迎他打破沉悶氣氛的,有預計他不久的將來一飛衝天的,更有擔心此人到來,遲早乖離幼帝正常的□□之性的,便使勁唉聲歎氣,以彰顯自家憂心於王事。
幼帝站在龍椅上以腳蹬地:“這龍椅既冷又硬,鮮兒,朕要你抱著睡!”
“不可不可啊!”索操痛心疾首,連連擺手。
韓鮮卻不敢起身:“小的不敢放肆!”
“韓鮮你過來,朕是皇帝了!”
“小的還是不敢!”
朱亮大怒:“衛龍兵,還不速速奉詔?!”
韓鮮瞥視索操,欲起又止。
索操震驚:“大司馬大將軍,這……這成何體統?!”
“索公,就把此少年視作陛下的侍從吧,總得有人哄陛下入睡了,以忘卻今日的痛事吧。”
“也就是個權宜之計。”中叔衡幫腔道。
“好好,二位是顧命大臣,”索操悻悻說,“老奴人微言輕,聽過作罷,聽過作罷。”
韓鮮這才起身,邁動長腿來到龍椅前,直接抱起幼帝。幼帝依偎在他懷裏,宛如靜候哺乳的嬰兒。眾大臣全看著,臉上露出說不清道不白的神情。
“親家以為如何?”中叔衡低聲問。
“韓鮮得寵於新帝?”
“竊以為這是不祥之兆,遲早壞事。”
“倒也沒啥稀罕的:帝王嘛,凡是喜歡的,皆是合情合理的!親家以為如何?”
“倒也是。”中叔衡最終總是附和朱亮,這是習慣使然,“看來我們這位小小的嗣君因從不曾吃過母後甜蜜的奶液,整個錯亂了,將男子當成女人了。”
“帝王吃偏食寵男色,乃古已有之,屬於常例。”
誰也不曾注意到,殿內有一人知道不能聽任幼帝依戀韓鮮,要不然不久的將來,多半明日,或許後天,最遲大後天,一切都完了。
霍成是機靈的內官,與韓鮮一般大小,最為索操喜愛。
且說這位百伶百俐的小內官察覺索操臉上有殺氣蕩漾,便挨近他問:“是閹了他還是刺了他,大人請下令!”
“閹了的話,天子名聲更臭了:好好的,偏要愛沒底氣的所謂男子!”
“明白了。”
“要快,”索操叮囑,“不能超過今日,不然幼帝更難分難舍了!”
“得令!”
幼帝是在葉落山即位的,當然要住孤標宮;身在孤表宮,不可能不憩在垂龍殿,老暴君的梓宮也在裏頭,幼帝作為孝子嗣帝,得守七七四十九天的靈嘛。
但龍長彰痛恨龍在天殺人如麻,竟連母後一並殺了,就不要住垂龍殿,除非燒了龍椅龍榻並遷走“發臭的”梓宮。這些要求顧命大臣是不可能答應的,說是大逆無道。
“我是皇帝了,爾等拒不領朕的敕令,大逆無道的是爾等!”幼帝從韓鮮懷裏跳起來。
“是啊,陛下現在是天子了,一言九鼎,”朱亮說,“但在大行皇帝之前,陛下仍是兒臣,這是祖製。”
“朱亮我殺你頭!”沒人當真,就是幼帝自己也不當真,說了也就睡了,睡在韓鮮懷裏,呼呼咻咻的。
起先,韓鮮因抱著幼帝不得不坐龍椅。這是索操巴不得的,可以借口殺了他。霍成是索操的人,又同時聽命於朱亮乃至中叔衡,便將韓鮮麵臨的危險告知二位大臣,如此,霍成奉命,悄然告誡韓鮮別再傻乎乎授人以柄,害了卿卿性命了。
韓鮮嚇壞了,愈加抱著幼帝不肯放手。正好,幼帝也一刻不願偏離他城堡似的胸懷,兩箱裏如漆似膠,這反過來又刺激了索操。現在,他又是大龍朝後宮內官總領了,是幼帝還與他的。
索操要韓鮮抱著幼帝上龍榻憩息,說:“陛下龍體重要,總不能無眠無休守靈吧。”
“這是龍榻,小人不敢,敢了就死了。”
“老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止總領有眼,他人看見了也能砍殺亂臣賊子。”
“那你撒手陛下,將她擱龍榻上!”
“不是我不樂意撒手,是陛下不肯離開小人片刻。”
“就是說,她肯撒手,你肯撒手?”
索操緊急召來郭果果。正好,她又為聶海生了個兒子,乳汁正充盈。正好,她來時,幼帝正熟睡,翕動的鼻子瞬間聞到豐富的奶味,嘴巴就張合著叫起“母後母後”,“喂奶喂奶”來了。
如此,則幼帝給乳母接管了,韓鮮不得不離開幼帝,回衛龍隊麵臨聶海的報複。許分領給太子踹下懸崖之仇,當然要記在韓鮮身上。
索操的如意算盤是借刀殺人。若是出了某種不可逆料的意外,聶海不殺他,那麽霍成將在蹬道某個急轉彎踹下韓鮮,從而歸罪在不知具體為誰的許分領麾下。
步出殿陛,韓鮮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幼帝,隻見她呼呼喝著奶水,一點不覺給移了花接了木。
他哭了,好日子才來又告終了,這回,幼帝再也救不了自己了。
聶海派來的人等著他,說將軍在山下等他。
韓鮮走過廣場,看見取甘霖摔死的內官、衛龍兵給清除了,血水正在衝洗,直接成為瀑布,飛掛於懸崖之上。他不由分說,衝向懸崖,就當自己也從上頭掉下來死了。
但衛龍兵堵截他揪住他,說:“將軍要親自臠割你下酒,為許分領報仇。”
接著,他給掖著下蹬道,動彈不得。遠遠看著的霍成遠遠跟著,一個勁問自己,為何二位顧命大臣的親兵還不出現。最後,竟還是幼帝救了她的鮮兒。
郭果果的奶水她喝得太多太多了,從前;現在重喝,睡眼朦朧中也能喝出相同的味來,便全然醒來,狠狠咬破衛龍兵總領夫人的□□,並趁她叫喊著撒手,滑落在地上,大叫:“鮮兒鮮兒!為何不見鮮兒?!鮮兒,究竟你在哪裏?!”
索操說去聶海那裏交割了,畢竟從此不是衛龍兵了,照慣例,得從聶海那裏領取一張照準書,以證明不是開小差的逃兵。但韓鮮的叫喊聲應發山鳴穀應:“陛下救我!!!”
幼帝頓然明白了,隻見她綽起一根跌倒的蠟炬,奔赴父皇梓宮,大叫:“放開朕的鮮兒,要不然朕燒了父皇燒了萬惡的垂龍殿!”
也是一陣山鳴穀應,誰都聽見了,不亞於“陛下賓天也”,與尚未徹底消散的韓鮮呼聲交織在一起,漸漸不分你我,難辨先後。
“放手,聽任韓鮮回到陛下身邊!”這是聶海的聲音。
垂龍殿內,索操緊緊拽著幼帝執蠟炬的那隻手,痛哭著,以極細微的聲音說:“陛下爺陛下爺,這可如何是好:韓鮮不死,你要給他識破是女身了!”
“這有啥大不了的,大不了禪位好了!”
索操趕忙緊捂她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