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
胡麻收上來,要在場院裏晾曬幾日,曬到焦幹,再脫粒。隻要天氣晴好,晾曬的活兒不算重,交給妻兒也可以。
宋正行與馮氏說一聲,背上褡褳,招呼上約好的小九一起出山,往鎮上去了。
他們村子這邊,隻是零星幾個流民,等出了山口再看,流民一下子變多了。
等到了鎮子附近,流民更是隨處可見,路邊、樹下、水溝旁,或躺著或坐著、或遍地裏尋摸野菜草根充饑的流民,一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麵黃肌瘦……
看見人經過,更是有餓的幾乎癱軟的老人孩子湧上來,伸著肮髒的手來乞討,嘴裏阿爺阿爹阿叔地胡亂叫著,哀哀懇求,可憐至極。
宋正行一路上,把馮氏給準備的雜糧麵饃饃掰了個稀碎,比巴掌還大的烙饃,給他掰成了一口一口,比棗子也大不了多少。
他瞅著那些身體還算強壯的流民不在,就抓幾顆碎饃給乞討的老人孩子。那掰成一口一口的碎饃到了老人孩子手中,立刻被塞進嘴裏,咀嚼兩下子就吞下去……
小九沒見過這等情形,心腸更軟,見到一個老婆子佝僂著身子,手裏還牽著個三五歲的小娃兒,一老一小都瘦的皮包骨,老婆子手裏撐著一根樹枝子,才勉強支撐著行動。
小九看不過眼,從自己褡褳裏摸出一塊雜麵饃遞過去,可惜,那饃在老婆子手裏還沒拿穩,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劈手把老婆子手裏的雜麵饃搶了去,咕咚咚跑開去,一邊跑一邊低著頭把饃往嘴裏塞……
小九氣急,抄起手中拎著的哨棍衝過去,想把那饃搶回來再給那一對老小,隻是,等他衝到跟前,一把扯住那人肩膀將其翻轉過來,那人手中早已經空空如也,再看他的腮幫子鼓得老高,正努力咀嚼著往下吞咽……
雜麵饃饃本就比較幹,又吃得這麽急,幾乎是一整個饃塞進嘴巴裏,哪裏是那麽好吞咽的。
小九將那人翻轉過來一看,那人被饃塞得鼓著腮幫子、直著脖子,滿臉通紅,兩眼翻白……
宋正行聽到動靜注意到這邊,就看到這麽一幕,連忙大喝一聲:“還不鬆手,恁想看他噎死啊!”
小九手一抖,那人趁機掙脫出去,踉踉蹌蹌衝下路邊的水溝,撲到水中,捧著水連喝了幾口,好歹把一嘴的饃給衝了下去。
小九滿眼驚異地看著這一幕,呆呆地忘記了反應。
宋正行卻衝過來,揪住他的胳膊,快步脫離一群蜂擁而上的流民,往鎮子上奔過去。
等進了鎮子,宋正行才放慢腳步,一邊停下來喘氣,一邊回頭看向來路,就見至少二三十個流民聚在那裏還在看著他們。
小九懵懵懂懂地回頭,被那許多灼灼的目光看得一驚,嚇得臉色都變了。
“他們……他們……”
宋正行看他一眼,拉著他往鎮子裏去:“快要餓死的人,見了吃的會怎樣?這都算好的。”
兩人去鎮子上轉了一圈,宋正行去鐵匠鋪子給長柄鐮刀加鐵重新打過,又花一千二百錢買了把鋒利的砍柴刀。
馮九也去鎮上唯一的藥鋪子給老娘買了藥丸子,回來看著宋正行新買的柴刀鋒利結實,也有些眼熱,奈何帶的錢不夠,正自盤算著再回到鎮上來再買,宋正行卻說他帶了錢。於是,馮九開開心心借了宋正行的八百錢,也買了把柴刀。
鎮上劉鐵匠的手藝不錯,打製的柴刀用料也紮實,厚重的刀背烏沉沉的足夠分量,略成彎月形的刀刃卻泛著一層霜白,透著冷冷的光。
馮九掂量著新柴刀,滿懷欣喜道:“嘿,有了這家夥,再上山遇上野豬都不用怕了。”
宋正行瞥他一眼,沒吭聲。遇上野豬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上遠比野豬凶殘狠毒千百倍的人。
兩人的幹糧都送了人,隻能在鎮上花兩個大錢各買了一碗麵吃了,這才往回走。
離開麵攤子,小九照舊循著舊路返回,卻被宋正行一把拉住,拉著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正行哥,恁還有事兒?……正行哥,恁走反啦……”小九一路被拉拽著走路,一路嚷嚷個不停。
宋正行看他一眼,慢悠悠問了一句:“恁還想從老路回去?”
小九的聲音卡住,片刻,突然跳起來,上前一把扯住宋正行的胳膊,道:“哥,不能吧?!”
宋正行這回隻看他一眼,連話都懶得說了。
小九被宋正行拽著,一路出了鎮子,又繞過田間的小路轉回來,再看鎮子口的地方,比之前多好幾倍的流民聚在那裏,大都朝著鎮子裏出來的方向……
他生生打了個寒戰,突然有了動力,不再用宋正行拖著他,轉而拖著宋正行加快了腳步,一路往山裏奔回去。
這些流民太可怕了,就因為他們兄弟進鎮子的時候給了些吃食,就被人惦記上來,招了那許多人來,隻等著他們兄弟再從鎮子裏出來……
宋正行和小九回到馮家堡,晚上去了一趟馮大伯家,將鎮上打聽到的消息給馮大伯說了。
馮大伯是馮家堡的族長,也是村長,當初馮氏父母皆亡,就是馮大伯替她做主,招了宋正行入贅,頂門立戶。
馮大伯聽了兩人帶回來的消息,沉默片刻,就吩咐自家小子去村裏叫幾位人望較高的叔伯兄弟過來商議,最後決定,以後每天安排人去山外打探消息,一旦打探到有亂民流匪的消息,即刻帶領村中人避難。
至於避難方向,馮家的一群大家長也不讚同背井離鄉,逃亡流浪,畢竟人離鄉賤,離開了家和村子,年輕力壯的還好說,老弱婦孺就太難了,萬一生個病,極可能把命搭上。
反正,馮家堡地處山穀之中,村裏人躲避戰亂也有經驗,往山裏一逃,尋個山洞藏身,往裏邊一蹲,藏上三五天,等兵亂匪禍過去,就能回家繼續過日子了。
宋正行聽著心裏雖有些不踏實,卻也自知一個贅婿人輕言微,說什麽村裏人也不會聽,隻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