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
聽完丫頭的回報，周老太太默然片刻，方才歎口氣道：“丫頭們處置的不錯。”
能夠處置的這般，已經算是難得的周到、得當了，而且，比較難得的是，還有一份悲憫之心，憐惜那婦人不易，沒有遷怒。
宋玥則道：“隻怕，咱們不忍，那婦人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聞言，周老太太疑惑地看過來，宋玥連忙又給她解惑，道：“那男人還有老子娘和兩個兄弟兩個姐妹，平日裏，那些人隻說分了家各自過日子，這會兒出了事，男人被送到礦上做工抵債，婦人卻沒受責難，那些人隻怕饒不了這婦人……她帶著兩個孩子，能不能抵擋得住，還不可知呢！”
周老太太聽得默然半晌，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來：“這女子嫁人，要緊挑仔細了才行呐！”
宋玥見勾得周老太太慨歎，也笑了，道：“是呢，是呢，咱家裏這倆小妮子眼瞅著一天比一天大起來，特別是瓶兒，過完年都要及笄了，正經該操心替她尋摸人家了，老太太恁要提點起精神來，擦亮養精，好好挑揀挑揀，挑一個敦厚和睦的人家才好呢。”
周老太太瞟了媳婦兒一眼，見她滿臉討好的笑，心中也了然，自家兒子感念袍澤兄弟之情，將曲家的小丫頭接回來養在家裏，隻是那丫頭到家裏這些年了，總是有些疏離生分，並沒有真正將這裏當成自家，也沒把這一家人當親人……前些日子，那丫頭竟私自跑去攀附權貴公子，若非自家媳婦兒警惕，還不定出什麽醜事呢！
這等情形下，不管自家如何盡心盡力，隻怕在那丫頭心裏也落不了好，說不定落份埋怨、怨懟，也不無可能。
媳婦兒就有些擋不住了，少不得她這個老婆子出麵替自家兒子料理了。
周老太太笑著嗔了宋玥一眼，道：“行啊，行啊，恁想偷懶，老婆子隻能接著了。”
接下來的事情證明了‘為母則剛’，這邊，男人剛剛被判了礦山做工抵債，那婦人就家去收攏了簡單的行禮，把一雙兒女送去了娘家，她自己則央了後院管事林氏，直接在針線房的休息室裏住下了，每天交二十個大錢，讓大廚房給她做一份早晚飯，午飯府上管的，相當於，她每天花二十個大錢給自己找了個安全的避身之地。
宋玥將此事告訴周老太太的時候，周老太太聽得也是連連咋舌：“竟是這般果斷……是個利落人兒。”
宋玥也拊掌而笑，道：“誰說不是呢，這樣雖有些憊懶，卻最是好用。”
將軍府的門楣談不上多高，但對一般百姓來說，絕對是高高屹立，不敢隨意招惹的那種了。
周老太太笑著點頭：“她既如此，索性再拉她一把，去問問她有沒有意簽個身契，活契即可。”
臨時雇用的針線婆子每年也就用那麽兩三個月，算不上將軍府的人，簽了活契可就不一樣了，那就是名正言順將軍府的人，雖說算是奴兒了，但走出去，同樣有一層身份庇護，沒幾個人敢隨意招惹了。
宋玥笑著點點頭，卻沒有立時去做這件事。她想看看後續，還有那婦人如何應對。
有些事情，宋玥不愛主動招攬，但若是人求到自家麵前，她也不吝於順手拉一把、推一把。
事實證明，那一家子都沒什麽大膽子，得知婦人住進了將軍府，雖心有不甘，卻也沒敢往將軍府門上生事，隻得偃旗息鼓，各自散了。
那不成器的男人本來還指望著爹娘、兄弟鬧一鬧，把自己從礦上解救回去呢，誰成想，到了礦上一天、兩天、三天……他從最初的累得像條狗，生不如死，到咬牙堅持，漸漸適應了，也沒見到家裏人的一個身影。
這一天早上，他被旁邊的工友用力推醒，混混沌沌做起來穿衣裳，猛地聽到一陣鞭炮響，他愣怔了片刻，問：“今兒是什麽日子？”
“哈，恁小子累傻了吧？今兒過年，大年初一啊！”工友回答，引來一陣哄笑之聲。
男人砸吧砸吧嘴，木然道：“大年初一啊！”
往年，他在家時，大年初一，娘子總會包一頓餃子，哪怕家裏再困難，大年初一的白麵餃子也能吃個飽。
娘子的手藝好，包的餃子皮軟兒餡兒大，味道鮮美，每一年，他都能吃三四碗，連五歲的小子都能吃一大碗！
“區大，俺說恁小子想啥嘞？還不趕緊些，今兒過年吃餃子呢，完了就搶不到了！”工友又在旁邊提醒。
區大驚醒過來，顧不得再多想什麽，跳將起來，一邊胡亂紮著腰帶一邊跟著工友們往外走。廚娘們的手藝雖然比不上自家娘子，但有餃子吃總是好的，不趕緊的去，還真有可能被人搶光了，吃不上可是要餓肚子的！
剛到此地他搶不過，連著餓了幾頓，直餓的他饑腸轆轆、兩腿打飄，卻不得不跟著幹活兒，還都是重體力活兒，有幾次他都覺得自己要挺不住，死在這裏了。
那滋味兒，……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再嚐了。
說起來，這位區大郎也讀過兩年書，識字算術的，十一歲被送進布莊裏做學徒，因學得快，機靈聰敏，不到一年就轉了夥計，旁眼人看著都說這小子有出息，將來是要當大掌櫃的材料。媳婦兒也是往布莊裏送布坯子的程東家小閨女，生的標誌不說，還有一手好針線，紡線織布也是一把好手的，隻因程東家看中了區大，就主動托人說攏了，將小閨女嫁給他。
區大到底遲了些，隻搶到了十來個餃子，還多是破了皮兒跑了餡兒的，少不得，又厚著臉皮尋廚娘討了兩個冷雜糧團子來，都要了一勺熱熱的餃子湯，就著熱湯往下噻幹硬的冷團子。
雜糧麵本就比不得細麵，加上又是隔天的，又冷又硬不說，還特別幹巴粗拉，吃在嘴巴裏都是散的，往下吞咽的時候，粗糙的顆粒剌著嗓子生疼。
艱難地吞兩口，區大就喝一口餃子湯衝一下，才能把冷硬的團子吞下去，吃著吃著，他就想起往年在家，妻兒團坐，吃著妻子包的薄皮大餡兒餃子，白生生的餃子熱氣騰騰的擺滿一桌子，還有妻子、兒女的笑臉……
而他自己，親手打破了那份幸福和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