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看見宋玥手中的瓷瓶兒，林氏的眸子猛地一縮，臉色瞬間煞白了。
這個瓷瓶兒她認得，乃是她親自去徐郎中藥鋪子裏配回來的砒霜，做毒餌藥耗子的。隻需一錢，拌在一斤麵粉中，香油和餌，就能毒殺幾十隻耗子。
這要是給人吃……大概隻用一撮兒！
宋玥卻臉色平靜淡定，舉了舉另一隻手中的酒壺，搖了搖，遞到林氏麵前，道：“讓廚房做兩個菜帶過去，若是她打定了注意，就當送她一程。”
林氏木著臉，手指不可控製地微微顫抖著，接過酒壺，目光仍舊忍不住瞥了宋玥手中的小瓷瓶一眼，無聲地垂垂頭算是應下，默默地轉身，準備退出去。
她從來就知道，眼前這位是個處事果決的，卻從沒想過，這位果決至此，連人命生死也這般從容淡定。
林氏心裏暗暗琢磨著，情不自禁地開始回顧自己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確定有沒有出格之事，會不會觸及到這位的底線……以後，在這位手底下討生活，精細了再精細，忠心了再忠心，萬不能生出半點兒輕慢之心。
卻聽宋玥淡漠地聲音再次傳來：“順便給她說一說，為了贖她，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她盡可以去死，但這賬就要落在她兩個兒子身上。利錢我也不收太高，就按月息一分三算，她那兩個孩子每個月最多五百錢，拋去吃喝穿用，大概五十年也就能還個差不多了。”
林氏聽得心中一緊，複又一鬆，抬頭看了宋玥一眼，恭恭敬敬曲膝下去：“是。奴婢記下了。”
看著林氏出去，宋玥默默垂眼，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兒，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不要太簡單。倒是活著，往往需要無比的勇氣和韌性。她賭曲春家的沒有那麽懦弱，希望不會讓她失望！
從倒座裏出來，宋玥才注意到正房的廊簷下，擺了十幾條長凳、幾卷竹簾。洗硯、奉書和林軒辰的書童麥光、澄心人手一塊抹布，正在細細擦拭竹簾上的灰塵。
宋玥見這等陣仗，不由停住了腳步，問：“這是作甚？”
青杏跟在她身後，聞言回道：“明兒是翻經節，曬書曬紅綠的日子，表少爺休沐一天，吩咐他們準備簾子，明兒曬經書。”
搬家過來，把二進院西間辟作書房後，陸續購買置辦的書籍，幾個月時間，也積攢了幾個書架。就是書籍都挺新，沒什麽古籍善本的，與那些幾十上百年的大家族沒法比。
宋玥沿著廊簷走過去，擺手止住要見禮的幾個小廝，抬腿邁進正房西間。
這間屋子辟成書房之後，卻利用率不高，連她的賬本都放在三進院的東間裏，鮮少到這裏來。
秋喜的課本和小安哥喜歡的書，也都隨著他們放在各自的房間裏，並不到這邊來看書、寫字，這書房倒是徒有其名了。
宋玥一邊琢磨著，一邊沿著幾個書架走過去，就見高達頂棚的書架上，垂落的靛藍色布簾子，倒是打掃的幹淨整潔，書架縫隙、角落裏，也沒有什麽灰塵……看得出，負責管理打掃這裏的洗硯、奉書兩個還算勤謹。
她隨手取了一本書，捧在手中翻看。這是一本《徐真人遊記》，寫得是雲貴西南高原大山之中的遊曆見聞，還是她親手挑選買回來的，卻不想，她日日在鋪子、莊子和作坊裏穿梭忙碌，這些書籍買回來，竟被擱置在這裏積灰了。
宋玥搖搖頭，把手中的書重新放回架子上，拍拍手上或許不存在的灰塵，轉身走出來，看著垂首行禮的洗硯、奉書，吩咐道：“入了伏濕氣重，天氣好了，就多開窗換氣通風，經常翻看著架上的書籍，若有潮濕，隨時搬出來晾曬晾曬。”
洗硯、奉書垂手應著，就聽宋玥又道：“過幾日，範先生會到西院裏住著理賬，每晚開課教恁幾個認字算術，恁幾個準備準備。平常裏，這些書也盡可以多看，有不認識的字，記下來，去問宋家大郎或者範先生。”
兩個小廝都略略有些意外，垂著頭互相對視一眼，又連忙答應著，聲氣中不自覺地透出一股子歡快來。
榮熙堂，周氏、江錦娘和三個孩子都在，桌子上擺了一溜兒碗，周氏親自拎著隻銅水壺在衝‘糕屑’，香氣四溢，直往鼻子裏撲。
轉眼看見宋玥進來，周氏就笑地滿臉花地招呼：“月娘回來的正好，趕緊來吃炒麵。”
宋玥笑著應了，一邊挽袖子準備洗手，一邊探頭看了一眼碗中的炒麵（糕屑），就見碗底是略帶點兒焦黃的粉麵子，上邊堆了許多幹果子、果脯碎兒、芝麻等物，周氏一手拎壺把熱水衝進碗中，一手用湯匙攪拌，將碗裏的粉麵子和果料拌勻，調和成糊狀，本來略藏著的香氣，就隨著熱水衝起來的熱氣迸發四散開來，充滿了整個屋子。
看這樣子，有些像在現代吃的茶湯。
不過，現代的茶湯經過數百年的積澱、改良，又有了許多豐富的配方。比如最著名的杏仁茶、桃仁（核桃）茶，不但美味，還有不同的滋養調補功效，藥食同源、防於未病的好東西。
等她洗完手，桌子上隻剩下最後一碗，其他人已經人手一碗，開始吃起來。
一家人和和氣氣地習慣了，也沒那麽多規矩拘束著，宋玥端了碗，就在側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抬手示意起身的林軒辰坐下：“辰哥兒不用這麽多禮，趕緊吃，恁外祖母做的這炒麵，聞著就好吃呢。”
辰哥兒笑著點頭落座，重新捧起碗吃起來。
周氏咽下一口炒麵，笑嗬嗬道：“恁不知道呢，今兒這炒麵，辰哥兒沒少出力，這些幹果子、果脯都是他帶著秋喜、小安哥挑著搭配的呢！”
宋玥連忙附和誇獎一番，又道：“前頭的書也曬得用心！”
周氏連連點頭：“辰哥兒書念得好，自然對那些書愛惜地很。秋喜也是個好的，自己的書曬完，還幫著著辰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