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把倆小東西從水裏撈出來,帶回草廬裏衝洗幹淨,換了幹爽的衣裳,兩個小的又困又累已經睜不開眼了。讓添哥添墨幫著帶回去,不等塞進蚊帳就睡熟了。


  安頓好兩個小的,宋玥又去周氏屋裏,周氏已經躺下了,卻還沒睡。


  見宋玥進來,就笑:“俺都聽說了,恁弄得那青石板兒給倆孩子玩水挺好,就是要緊看顧好了,可別給滑出溜了淹著……”


  宋玥聽她並不反對、更不責備,隻是老人習慣地絮叨叮囑,她就耐心聽著,一一答應著,讓周氏安心。


  等宋玥離開,周氏躺在枕頭上,看著昏暗中的帳子頂,喃喃自語:“月娘這一轉性子,也忒慣著倆孩子了……唉!”


  原來是嫌棄倆孩子,半點兒慈母心腸沒有的。如今倒是稀罕兩個孩子當心肝寶貝兒了,就是稀罕的有點兒過了!

  宋玥並不知道周氏的擔憂,玩過水洗過澡,渾身舒爽地回房安置,美美睡下了。


  六月裏,雨水豐沛,也到了天氣變幻無常的季節。


  常常前一刻還是驕陽似火,一轉眼就烏雲壓頂,大雨瓢潑。


  醬缸上打製的木橋已經完工,遮雨的棚架也建造了大半。宋玥又和張勇商議著改了晾曬的規矩,大缸分列晾曬,每天隻開缸晾曬一半,遇上大雨天氣,也不至於搶救不及。


  再後來,又進一步改進,缸蓋子不全部打開,隻打開半拉兒,保持通風換氣,又不至於大太陽直曬……因為,經過觀察,六月的陽光太毒辣,直曬不但會使表麵醬料幹縮脫水,影響質量,還會因為暴曬脫水變色……半遮半開的晾曬方法,能更好地通風換氣,促進發酵。


  等棚架搭設完成後,大太陽天氣,幹脆蓋了草苫子遮蔽毒辣的太陽光,然後進行通風晾曬,豆醬、醬油的品質得以最大程度地保證、優化。


  進入暑熱天氣後,辣椒的結果成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產量略有降低。但第二茬的辣椒秧子卻生長地極好,已經陸續開花、結果。


  宋玥忙忙碌碌的,眼瞅著六月初六到了。六月六,家家曬紅綠。是晾曬書卷、衣物的日子,又稱‘晾經節’。


  這一天,林軒辰和秋喜都放了假,回家‘晾經’。


  晾經曬書,是文人學生們的營生,至於婦孺孩童則有自己的節目。


  周氏提前兩天,就帶著丫頭婆子一起下手,把她過年存下的黍子、黃豆、小麥等穀物,挑選淘洗之後,放在門前的竹席上晾幹曬透,然後在院子裏架了一口鍋,周氏親自動手炒熟。攤晾落涼後,送到石碾子上碾破,再放到石磨上磨成細細的麵粉。


  炒熟的五穀雜糧隨著碾破、磨碎,散發出淳樸卻雋永的穀物芳香,飄的整個院子都是,宋玥出去回來,一進二門,還沒等下車就先聞到了撲鼻子的香氣。


  “這是做什麽呢?好香!”宋玥笑著誇了一句,下車。


  林氏等在月亮門裏邊,聞聲迎出來,恰好接上宋玥這句話,笑道:“老太太帶著人炒糕屑呢!”


  宋玥微微挑著眉,她出門前隱約聽見周氏吩咐人挑雜糧……聽林氏這麽說,還有個特有的叫法?糕屑兒?是她認為的這幾個字嗎?

  林氏等在這裏,就是有事回稟,宋玥抬腳往二進院裏走,一邊笑著問:“這還有什麽講究麽?”


  林氏笑:“這叫‘吃了糕屑長了肉’,是過年蒸糕餘下的糧食,吃了長肉,無病無災呢!”


  宋玥點頭,原來是這麽個講究。


  兩人說著話進了二進院,沒開正廳,就在兩間倒座間的回事房裏落座。


  小丫頭提前一步備了溫溫的水,宋玥接了帕子洗漱一下,除了身上的外裳,隻穿著內裏的丁香色繡沒骨荷花的小衫子,在涼榻上坐了,林氏親自捧了盞熱茶捧上來,宋玥一邊晾著,一邊小小地喝了兩口,這才抬眼問:“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林氏就回道:“前兒太太吩咐的那一家子,俺盯著安置在後邊那棟小民宅裏了。爺兒仨還好,有些皮外傷也都結了痂,好了七八分了,倒是那位嫂子看著有些不大好……”


  宋玥猛地坐直了身體,問道:“怎麽說?”


  她讓林氏安置的就是從江家跟著江錦娘陪嫁的曲春一家子,被林東海拿了錯處,一家四口都給打發了出去。


  宋玥考量那兩口子還算明白人,也一直盡忠盡責地守在江錦娘身邊十多年,不忍他們沒個下場,這才托人花大價錢尋摸著贖回來……難道,她到底慢了一步,曲春家的竟救不回來了?


  林氏道:“她被賣進野窠子裏,被下了藥……那個……不肯見曲春和孩子,一心求死……”


  宋玥聽得脊背發涼,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曲春家的其實年紀不大,作為江錦娘的陪嫁丫頭,容貌也頗為清秀,據說當年林東海也曾想收攏她,卻被她拒絕,然後江錦娘把她許配給了曲春……十來年前的事兒,林東海竟然還記恨至今,竟使出這種下三濫手段來報複!真是禽獸不如!

  宋玥控製著情緒,垂下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一杯茶,這才覺得情緒緩和一些。


  抬眼,吩咐:“恁親自跑一趟,帶著這個過去,然後問曲春家的一句,就問問她想不想看著兩個兒子長大成人,成家立業。”


  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做什麽選擇大多會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若說,有什麽能夠打動一位母親的,她的孩子就是不二之選。


  曲春家的之所以一心求死,很大可能是無顏再見丈夫和兒子,若給她一個機會,既可以活下來,為兩個兒子努力,還不必再麵對丈夫兒子的尷尬和羞恥,宋玥賭她大概率會選擇活下去。


  林氏此去,會帶一杯毒酒,曲春家的若仍舊選擇死亡,那她就也不再勉強。死,其實很簡單,一根繩子、一杯毒酒,掙紮一番就一了百了了。如何活著,如何活下去,則需要更大的勇氣和韌性。


  她就是賭,賭曲春家的沒有那麽懦弱。賭曲春家的作為一個母親,舍不得真拋下兩個兒子。


  宋玥說著起身,去裏間上鎖的櫃子裏取了一支小瓷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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