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眾人聞言,歡聲雷動,一邊嘻嘻哈哈地往棚子、屋子裏跑去,避雨。
宋玥戴著鬥笠,遮住了大半的雨。她沒有跑開,而是順著一排排大缸走動檢查,看到有偏斜的蓋子就扶一扶,整一整,穩固一下。
張勇淋的濕噠噠地跑過來,跟在宋玥身邊,默默地幫她檢查、整理,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
宋玥暫時沒理他,一直不緊不慢地檢查完,才扭頭往東院裏走。
張勇默默地跟著她來到兩院之間的夾道裏,看著她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有些泄氣、有些灰心地停住腳步。
憋半晌,才叫一聲:“嬸子!”
宋玥竟然停下了腳步,然後緩緩回頭看過來,板著臉,卻嗬斥道:“都跟到這裏了,還不跟過來?你這身衣服不用換的?”
說完,扭頭繼續走,一轉眼就進了正院去了。
張勇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猛地抬起拳頭堵住嘴巴,無聲地哭起來。
等他終於走進三進正院,添哥已經等在門房裏,門房裏給當值的準備小床上放著一套新衣裳,灰藍的直綴,黑黑色的褲子,連鞋襪都是備好了的。
添哥瞅著他,抿著嘴笑:“掌櫃的讓人給恁備下的。說讓恁換了衣服,喝了桌上的薑湯再進去見她。”
張勇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薑湯,床上的新衣褲,床下的新鞋襪……突然心裏一酸,又落下淚來。
等張勇換了幹衣裳,喝碗薑湯,外邊的雨下的連天連地了,抄手回廊的簷子上,雨水嘩嘩地淌下來,形成一道道水簾。
張勇站在正房門口,突然有些心虛,站在門口,提不起勇氣叫門。
添哥卻適時地挑起竹簾子來,笑盈盈地看著他:“掌櫃的叫恁進來呢!”
張勇抬頭看看她,張嘴想問什麽,卻到底沒能問出聲,隻低了頭垂著手,抬腿進門。
宋玥也換了一套居家的衣裳,捧著一盞茶坐在堂上,睨著從門外進來的小子,見他垂著頭拖著步子進來,就那麽站在堂上,低著頭小聲叫:“嬸子。”
宋玥突然有些好笑,卻仍舊板著臉,看著張勇,淡淡道:“說說吧,那些人呢?”
張勇抬頭偷看了一眼,見宋玥臉色還算平和,並無明顯的怒氣,這才穩了穩神,道:“那些人家裏要收麥子,請了假!”
宋玥微微皺了眉頭,道:“之前不是讓恁問過了,需要回家收麥子的,提前報備請假,我記得,沒有這麽多人吧?”
她當時還下了個獎勵措施,收麥子的請假期間沒有工錢,留下來堅守崗位的,會給開雙倍酬勞。西跨院的工人平均每人每天能掙四十個錢,管吃住。雙倍酬勞就是八十多九十個大錢,對大多數老百姓是非常可觀的收入了。
政策一出,絕大多數人都表示不用回家收麥子。張勇當時報上來的名單她還看過,隻有三名工人請假,因為這三個都是獨子,家裏隻有老人和婦孺,收麥子這種重體力活,指著那些人根本不行。
張勇聲音低下去,喏喏道:“他們當時想著自己掙兩份工錢,然後出去雇人收麥子。可大麥秋上,雇工們搶手,那些人又不舍得多花錢,最後盤算過來,還是自己請假回去……”
宋玥看著他,半晌不說話。
張勇被她看得越來越心虛,越來越忐忑,聲音也一路低下去,終於說不下去了,怯怯地喚:“嬸子。”
宋玥垂了眼,把心頭的歎氣壓下去,緩緩開口:“這事兒,工人們有錯,恁的錯更大……”
“是,俺知道錯了。”張勇垂著頭認錯。
宋玥瞥他一眼,道:“那些人,若是私自離開,就直接攆了。但那些人都跟恁打過招呼,這事兒,大部分就得恁擔待起來……這樣,那些人每人每天扣十個大錢,連扣一個月,以觀後效;恁……扣三個月的月例吧。”
張勇猛地抬頭,叫:“嬸子……”
他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卻沒想到嬸子還會留下他。
宋玥皺著眉盯他:“嫌我扣的多?”
“不,不,不,”張勇連聲否認,又道,“嬸子,俺想錯了,俺不該替那些人掩飾,差點兒釀成大禍……俺……對不住嬸子……嗚嗚嗚……”
宋玥讓青杏又拿出兩包自己配製的‘感冒衝劑’,讓他拿回去臨睡前再熱熱地喝一回,就把他給打發了。
坐了片刻,宋玥讓人去前頭看看,韓戚風回來沒有,一回來就請過來見她。
韓戚風這些天都在莊子上,組織建立護衛隊,並訓練安排護衛巡邏的事情。之前,宋玥得了消息,韓戚風在兩個王家莊和散戶這邊的進行的很順利,基本上已經完成,昨天一大早就去了闐家的大莊子。
因為闐家莊子本來就有護衛,闐信也提前一步過去增加了人手,加大了巡邏力度,她猜測著,韓戚風過去也隻是看一看情況,以防紕漏,今天差不過也該回來了。
果然,天黑透了,派去前頭的小丫頭來回話,說韓護衛回來了。
宋玥剛剛得了消息,正準備去後邊用晚飯,聽了這話,就索性沿著遊廊往外走,恰好遇上韓戚風也到了三進院門口,兩人幹脆就站在門樓下,聽著雨聲說了幾句話。
宋玥早就隱約注意到,張勇年紀畢竟還是太小,有點兒壓服不住西院那些人。原來,江冬生和韓戚風都不忙的時候還好,江冬生和韓戚風忙得顧不上這邊才幾天,就出了事。
她沒有說什麽前情後果,隻把工人們偷偷請假的事情說了,然後對韓戚風道:“勞煩戚風兄弟受受累,就按照名單去查一查,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回家收麥子了。等他們都回來,恁也上上心,看看有沒有帶頭之人……”
這些工人是她和張勇斟酌篩選留下的,幹活兒都相對牢靠。若非犯下大錯,宋玥並不想全部攆了,但此事,也算給她敲了個警鍾,也必須查個原委清楚,加以必要的懲戒。她是希望小懲大誡,以儆效尤的,隻希望,那些人大多是隻是一時糊塗,被人蠱惑、情有可原。否則,她寧可把人全部攆了,另挑新人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