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對麵坐著的那人,於守義介紹姓韓,看著一臉笑,目光、言語間卻隱約帶著一抹探究。


  他哈哈一笑,手指撫著麵前的茶盞,道:“宋掌櫃太過自謙啦,俺們可是打聽著過來的,宋掌櫃到了平京城也不過半年光景,卻已經買了宅子置下鋪子,掙下這一份家業……嗬嗬,這份能為和氣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宋玥哂笑一聲,道:“韓掌櫃這份打聽事兒的本事,宋某自愧弗如啊!”


  眼看兩人說話帶了些火氣,於守義連忙出聲打圓場:“俺知道江家嫂子能幹的名聲響,但沒想到,連開平來的韓……掌櫃也聽說了呀!”


  他笑嗬嗬地說著話打圓場,卻在‘開平’兩個字略略加重了語氣。


  “阿娘!”小安哥看阿奶進了門都不做聲,仰起頭看了阿奶一眼,忍不住出聲喚人。


  宋玥聞言起身,轉頭看到周氏和倆孩子,立刻走過去,接下周氏胳膊上的籃子,又揚聲往後邊喊:“勇子,阿奶給送飯來了。”


  之前,於守義陪著兩個人進門,宋玥看著心裏犯嘀咕,就怕孩子們在跟前說多了話,惹出事來,就把他們都打發去西廂裏翻缸(醬類發酵需要攪拌,俗稱翻缸)。畢竟,正房裏還躺著一位呢。


  這會兒,她一嗓子喊出去,張勇就擦著手匆匆跑過來,接了那籃子飯,還很有眼色地把秋喜和小安哥也領走了。


  宋玥轉回頭來,那位韓掌櫃已經和周氏搭上了話。


  “嬸子看著身子板兒挺硬朗啊,多大年紀啦?”


  周氏半垂著眼,淡淡道:“快五十啦!”


  宋玥看周氏臉色不太好,關切道:“阿奶是不是累了?恁以後不用往這邊送飯,有事耽擱也就一會兒。”


  周氏沒心思多說話,點點頭應著,宋玥見她精神頭不太足,就讓她先家去:“恁回去吃了就歇會兒,我一會兒送孩子們回去。”


  周氏沒多說,微微低著頭,拖著步子走了。


  宋玥站在門口,看著周氏微微耷拉著肩膀的背影,看著好像特別疲憊似的,不由皺了皺眉頭,老太太看著……可不是病了吧?

  唉,還是趕緊把這倆人打發了,回去看看吧,老太太生了病可別給耽擱了。


  宋玥一回頭,就聽那位韓老板突然叫了一聲:“剛才那位嬸子姓周吧?”


  宋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韓老板接著問:“江寒江柏青恁認識吧?”


  宋玥愣住。江寒她當然知道,就是周老太太口中的寒哥兒,秋喜和小安哥的爹啊!可是江柏青是什麽?

  韓老板見她竟然遲疑、茫然,不由皺緊了眉頭,目光也倏地一冷。


  當初在宣城,他也隻是遠遠見過宋月娘一次,上次一見,他覷著這婦人形容相似,打聽得也是北地逃避戰亂過來的,家口、來平京城的日子都對得上。


  可那宋月娘是個什麽人,行伍裏就沒有不知道的,容貌甚美,但心如蛇蠍,又貪圖享受,又懶又饞,連家務活兒都不幹的,怎麽可能帶著婆婆孩子過上好日子?還買宅子、置鋪子,自己當上了掌櫃的?對不上啊!


  看著婦人的表情異常,他心中的懷疑再次浮起來:難道,這個女人頂了宋月娘的名字身份?

  那麽,她這麽做所為何來?真正的宋月娘呢?是死在逃難的路上,還是……被人殺了?

  韓老板陷入了陰謀論,兩道濃眉擰成了疙瘩。


  宋玥飛快地搜索了宋月娘的記憶,沒有找到答案,轉而又搜尋自己看的小說情節,竟然給她找到了——有一個情節描寫江寒和同僚寒暄,對方就稱呼其為‘柏青’,對啊,江柏青啊,柏青是江寒的字啊。


  古人嘛,都是有名、有字的。


  宋玥得了答案,暗暗鬆了口氣,垂了垂眼,整理了一下情緒,表情淡淡地抬頭看向韓掌櫃,道:“韓掌櫃與我家孩子阿爹相識?”


  韓掌櫃擰著的眉毛沒有半點兒舒展,眼睛如鷹隼一般盯著宋玥,看她的表情、辨別她的語氣,這個反應,怎麽看著那麽別扭……是她性格堅毅,還是毫不關心自家男人的生死?


  宋玥見他就盯著自己看,也不回答,心思一轉,立刻加急了語氣,追問道:“韓掌櫃,恁啥時候認識的我家孩子爹?最近幾個月可見過他?他現在在哪裏?為何我家托人回宣城打聽,都沒找到他……”


  她一連串地追問,對麵的韓掌櫃目光漸漸緩和下來,擰著的眉頭也舒展了一些,宋玥就知道自己做對了,心中略鬆,頓了一下,苦笑一下,道:“托了幾回人,都沒有消息,我家阿奶擔心的不行,白日怕我們跟著難受,強撐著一臉的笑,夜裏卻常常做夢哭起來……”


  說著話,宋玥想起周氏剛才的異常,再看對麵兩個明顯出聲軍營的漢子,突然心中一動。周氏是不是看著這兩個想起了自己兒子,才傷心黯然的?

  宋玥這麽一想,又飛快地在腦子裏搜索,小說裏並沒有描寫,宋月娘的記憶裏也沒有多少東西,對江寒的記憶更是少的可憐,更別說軍營相關的事了。不過,她依稀看過幾片曆史軍事帖子,說古代的戰馬都有標記。江家是軍戶,周氏一定是認得戰馬的標記。


  但是,周氏認出戰馬標記,不應該問問江寒的消息嗎?為什麽一句沒問,就那麽神情黯然地走了呢?!


  難道,這兩位是來送江寒的陣亡通知的?

  古代的文件名稱是不是這個,宋玥顧不得思量了,隻是想到這個,自己也給嚇了一跳,臉色都刷地一下子白了。


  她看著韓掌櫃,微微哆嗦著嘴唇,問道:“恁,恁兩個人,不是來給我們送信兒的吧?孩子們阿爹是不是……是不是不在了?”


  韓掌櫃看她先是狀若鎮定,開了口,就露出一臉的焦急來,再後來,想到江寒陣亡的可能,就變得泫然欲泣、搖搖欲墜的模樣,心中的懷疑就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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