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人接了毛筆,微微蹙著眉看了看有些禿的筆頭,卻沒再多表示什麽,低頭落筆,刷刷刷寫下三個字:唐霽澤。
這人穿著並不起眼,隻是普通的素色貯絲,身上也沒有任何彰顯身份的配飾,之前躺著養傷,除了第一次對視,目光凜冽冰冷,再沒什麽異常。但當他手中握了筆,提筆寫字的時候,一瞬間氣質大變,盡管身在陋室、穿著粗不棉衣,臉色蒼白,但卻脊梁挺直、身形端正,握筆的手也熟練從容,甚至帶出一股子不可言說的優雅來……
宋玥暗暗吸了口氣,咦,這人咋看著不像是練武的、殺手,一下子變成了飽讀詩書的學士了!這份氣度,嘖嘖,若是穿上寬袍、束發戴冠,也該是個溫潤如玉、玉樹臨風的人物兒吧!
而且,這個名字,也不是普通老百姓阿牛栓子那種,霽澤,太平盛世的福澤呢!可是挺有內涵的名字呢!那麽,這個人的出身……嘿嘿,她的錢不怕打水漂了!
宋玥的思維轉的飛快,猜測到這人出身不錯,立刻翹起了嘴角。平白無故撿了這麽個人,前前後後花費幾十兩銀子呢,討還有望,她竟然有那麽一點點小竊喜。
看這人很上道、很配合地在欠條上簽了名字,宋玥一高興,就決定給人家加強一下營養。之前,這人喝了兩天粥,之後就是跟著他們吃一樣的飯,並沒有費事倒騰病號飯、營養餐什麽的。
正好天氣放晴,那天夜裏下的那場小雪也早化了,沒了痕跡,河邊的集市重新繁榮熱鬧起來。
宋玥叮囑張勇幾個看店,她親自去集市上買了一隻肥雞。收拾幹淨、剁成雞塊兒,鐵鍋放少量油,加入雞塊,文火慢慢煸炒,炒到雞肉表麵變色,添熱水,武火燒開,文火慢燉。燉上大半個時辰,雞湯的香氣就從鍋裏飄散出來,溢滿整個小院,又四散蔓延到街坊鄰裏和整條巷子裏去。這時候,加入水發好洗幹淨的蘑菇,繼續燜燉。燜足一個時辰,雞湯漸濃,雞肉酥爛,蘑菇也吸飽了鮮美的雞湯,變得勁道肉頭汁水滿滿。
眼瞅著過了午時,鋪子裏還沒人回來拿飯,周氏就裝了大半籃烀餅子,一瓦罐蘑菇燉雞,又有四個鹹鴨蛋,帶著秋喜、小安哥,一起去鋪子裏送飯。
鴨蛋是全都有送來的,周氏自己醃的,記著日子,剛剛滿一個月,蛋黃剛剛好流油,卻不至於太鹹,最好吃的時候。
天氣晴好,氣溫回升,街上的行人、車輛也多起來,招呼寒暄、車馬粼粼、市井聲聲,一片熱鬧喧闐。
祖孫三個說著話,看著街上的熱鬧,一路走到雜貨鋪子門前,就見鋪子門旁的柱子上拴著兩匹馬。
小安哥喜歡馬匹,一見就指著兩匹馬兒大叫:“阿奶,快看,大馬,大馬!”
周氏笑著摸摸小安哥的頭,和他說著話,眼睛卻看著那兩匹馬皺起了眉頭。
這兩匹馬並不算膘肥體壯,毛色油亮,看上去甚至有點兒風塵仆仆的樣子,但周氏卻一眼就看出,兩匹馬都是戰馬,而且,看馬匹的高矮、品種、毛色和安轡,周氏甚至可以肯定它們都是北境邊軍的戰馬。
難道,是寒哥兒有了消息?還是,寒哥兒尋了來?
想到這種可能,周氏的嘴唇都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她緊了緊挽著籃子的胳膊,以免失手把籃子丟掉,在鋪子門口略站了站,這才牽了小安哥的手,跨步邁進去。
顧青河和許廣是衙門雜役,捕快衙役不愛幹不屑幹的活兒,都是他們的。今兒,兩個人隨於守義巡街,遇上兩個卸了甲胄的邊軍。一般這種情況,他們即便相識也都裝作不見的,卻不想,於頭兒突然熱心起來,上前招呼點破對方身份不說,還陪著人家逛起鋪子來。也不知道,這麽個小雜貨鋪子有啥好逛的。
顧青河和許廣兩個渾身曬得暖洋洋的,不知不覺倚著牆打起盹兒來。
突然一個童子脆嫩的聲音響起來,顧青河懶洋洋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四十幾歲的老婦,領著一雙小兒女,手上挽著個蓋了藍包袱的筐子。這樣祖孫出行的並不出奇,大街上每天都能見到好幾回。
可是,那老婦人看著那兩匹馬的神情有些異常,神情激動,甚至眼中還有淚花閃動。
顧青河用胳膊肘子搗了一下身旁的許廣,把已經進入夢鄉的許廣給搗醒了,然後抬抬下巴示意許廣看過去:“那婆子,好像認得這馬呢!”
腦子一片混沌的許廣打了個激靈,一下子醒過來,眨眨眼,又轉頭看了看兩匹看起來勁瘦的戰馬,驚訝道:“這家人……哎喲,難道是前些日子邊軍專程停下來搜尋的那夥兒人?”
顧青河嘴裏咬著根幹草棍兒,盯著雜貨鋪的門簾子,眯了眯眼睛:“不好說。”
再說周氏,帶著一雙孫兒孫女進了雜貨鋪子,目光下意識地就往宋玥招待客人的茶桌方向看過去。
就見宋玥坐在靠門口的下手,上手對著門口的位置是兩個人,坐著一個,站著一個,雖然不曾著甲胄,但這兩人冷硬的氣質、大馬金刀的體態,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兩位是兵營裏出來的,即便掛著笑,也掩不住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金戈鐵馬的錚錚之氣。
但是,周氏看到這兩個人之後,原本亮的驚人的眼睛,卻瞬間灰了。
這兩個人不是寒哥兒的袍澤兄弟,她一個也不認識,甚至連見都未見過。更重要的是,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並非宣城衛的裝束。這個季節,宣城衛已經下了幾場大雪,兵士們早該配戴上羊皮褂子和牛皮腰封、羊皮戰靴了。可這兩個人卻隻穿了棉衣,這樣的裝束,應該是臨近關外關內兵丁的裝束,最遠不會超過開平衛。
宋玥背對著門口,沒有看見周氏祖孫三個進來,還在說著話:“……我這小鋪子本小利薄,賣一些居家過日子的家什兒雜貨的,勉強能夠糊口的,要說什麽大買賣,即便有人抬舉,我們也實在無力接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