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那瘦巴巴的楊書辦抬起頭來看宋玥，花白的山羊胡子都要翹起來。
宋玥被他審視的目光看地有些心虛，心裏暗忖，難道這個世道不允許婦人頂門立戶？她隱約記得，中國古代一些朝代是允許婦人當戶主的，不過好像要特立為女戶什麽的。
正忐忑間，卻見那位楊書辦重新低頭，在戶主項下落筆：宋月娘。看著三個字落筆寫在契書上，宋玥暗暗鬆了口氣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額頭上一陣沁涼，竟是出了一層薄汗。
付了二兩銀子的手續費，順利拿到嶄新的蓋著衙門紅章子的房契，宋玥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向那位楊書辦道謝。和唐娘子、吳世貴一起從衙門裏出來，宋玥把備好的一個素麵荷包遞給吳世貴。
吳世貴打開荷包，取出裏邊的幾張銀票子瞅了一眼，就塞回荷包，揣進自己懷裏。
宋玥詫異道：“吳大哥，恁不看看裏邊的銀子嗎？”
吳世貴澀然一笑：“俺做了二十多年生意，別的本事不敢說，到手的銀子還不會掂錯。江家娘子是個信人，銀子是自多不少的。”
說完，也不再多言，拱拱手，快步去了。
宋玥愣怔怔的回不過神來，倒是唐娘子笑道：“他天天配甜湯、醪汁的，時日久了，手就是一杆秤，幾斤幾兩到手裏就有數了，哪裏還用上秤啊！”
宋玥嘎巴嘎巴嘴，收起自己的驚訝。好吧，是她少見多怪了。正如賣油郎的那句話：無他，手熟爾！
兩人站在衙門口說話，原想著臨近傍晚沒有人出入，卻不想，一乘青布小轎悠悠過來，轎子邊就跟著一個二十歲出頭的清秀隨從。
宋玥和唐娘子連忙往旁邊避了避，想著給那轎子落地挪個地方，卻不想，那青布小轎竟熟門熟路地，忽悠悠抬進了府台衙門裏去了。
“咦？這是哪位師爺啊？”唐娘子道。
能抬著轎子直入衙門的不多，也就幾位大人和師爺，但大人們外出坐的都是四人抬的青呢官轎，不會是這種兩人抬的輕便藍布小轎。
宋玥好奇之下，轉頭去看，卻隻看見一個轎夫的背影，閃沒在門內。
“走吧！”唐娘子挽了宋玥往回走，一邊笑嘻嘻地替宋玥鋪排起來：“……好好收拾收拾，再招兩個小夥計，招個掌櫃的替恁看著鋪子，恁呀，就能安心守著老人孩子悠悠閑閑地過日子了呢！”
唐娘子說，宋玥就微笑著聽，這一番鋪排打算，倒是讓她發現了自己設想計劃中的一些紕漏，可以及時改正完善了。
突然宋玥覺得臉頰一涼，抬頭，額頭臉頰又是接連幾滴雨水。
“哎喲，下雨了！”不等宋玥反應，唐娘子嘟囔一聲，拉著宋玥劈裏啪啦跑起來。
好在，兩人離家不遠了，一口氣跑進唐家食鋪子，也隻是頭發和肩膀上濕了點兒。
唐娘子一邊撲打著身上的雨水，一邊往裏走：“恁要不避避雨再走……嗐，還是算了，恁那裏還忙著，待不住，俺去給恁拿把傘。”
宋玥站在門口，看著風風火火走進去的唐娘子，扯著嘴角笑開了。這個姐姐的脾氣還真是……都不用旁人開口，什麽話都被她一個人說完了。
片刻功夫，唐娘子和唐槐一起走出來。
唐娘子手裏端著宋玥的碗，裝了滿滿一碗丸子，有清水肉丸子，也有油炸的蘿卜絲素丸子。
“這是俺當家的做的，拿回去給孩子們嚐嚐。”
骨頭湯和麻醬燒餅賣了幾天後，唐槐琢磨著做了肉丸子、素丸子，又有豆腐、豆皮兒等素菜，與骨頭湯搭著賣，客人可以自主選擇加葷菜、素菜，果然，得到了食客們的一致好評。
宋玥也不和她推讓客氣，道聲謝接過碗來。唐娘子又從唐槐手裏接過傘，遞給宋玥，夫妻倆站在食鋪子門口，目送宋玥撐著傘走入密集的雨絲之中。
這場雨頗為善解人意，下起來的時候，那邊院子的廂房已經鋪完瓦片，倒座和門房也抹平了泥灰。
宋玥把一碗丸子送回家，直接打著傘去了隔壁。
牛把式和全都有帶著匠人、工人就坐在倒座間裏休息，見她進來，牛把式和全都有起身迎著，和她說明情況。
宋玥就道：“多虧了大家夥兒手底下利落……既然下雨，咱們就先歇著，等雨停了，咱又有一個活兒呢！”
全都有和牛把式都愣了，互相看看，還是全都有笑著問：“聽江娘子這話，莫不是又添置了產業宅院？”
宋玥笑盈盈道：“前街上一個鋪子碰巧要出手，我接過來了。咱們這邊忙活完了，那邊也差不多能搬出來了，正好再到那邊去幫我修繕修繕……牛大哥、全大哥，你們接下來沒什麽其他事兒吧？”
全都有和牛把式同時笑起來，連忙說沒事沒事。
另一邊幾個年輕力工也連聲附和，就說哪怕有事也要推了去，江家的飯食太好，他們都舍不得散夥，就盼著打長工呢。
還有人笑著問，“江娘子，恁家盤了大鋪子，要不要招夥計啊？趕車、搬貨也行啊。隻要讓俺來，俺啥活兒也能幹啊。”
旁邊就有人笑他，“就恁這粗咧咧的樣子，也就搬磚和泥的命啊，還想著給人家做夥計？恁啊，還是拜拜菩薩，祈求下輩子投胎生的清秀伶俐些再說吧！”
說地眾人都跟著笑起來。宋玥也笑得開懷，又和牛把式和全都有商量了幾句，定了後邊的工期。
商量完，牛把式帶著他那幾個匠人，一人扯了片破席子頂著，冒雨走了。
全都有那一幫人的家都在城外，被雨截下回不去了。正好，有許多裁好的木板子，幾名青壯漢子有的是力氣，搬幾摞磚，把板子一搭，扯兩張剩餘的葦箔鋪上，就是簡易的床鋪。
再把家裏替下來的兩床舊被子搬過來，漢子們就滿意地連連道謝，都說這下比在家裏也不差什麽了。
卻沒想到，不過多時，張勇又帶著兩個夥計回來，還買回來六床新被子。
看著一床床嶄新厚實的被子，一群粗剌剌的漢子竟熱了眼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