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抽刀斷水水更流(上)
淩雲殿外,阿淼焦急地不停走來走去,心中擔憂不已。
雖然提早就知道今日這場比賽,永王和關歇定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止聶衛進入最後的決戰,但怎麽也沒想到,竟會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瑞清還在場的情況下,居然敢於使出下毒這一陰損毒辣的招數,若是因此害了聶衛,她該如何悔恨責怪自己當初讓聶衛留在靖天參加這個招親大會?想著,憂心更甚。
劉裕趕到了淩雲殿,對阿淼行了個禮,示意她到旁邊的角落說話。
二人避開眾內侍,出了淩雲殿,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劉公公,那東夷人招了嗎?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藏毒於身上?”
劉裕歎了口氣道:“那東夷人說,這隻是個意外,沒有存心想害聶主事。”
“這怎麽能隻是個意外?!皇上相信了?”
“皇上開始也是不信的,後來關相拿出了典籍,佐證狄夷人因居於高山丘陵,都有隨身攜帶一種特殊藥粉的習慣以驅趕那些毒蟲蛇蟻,就如同穿衣般尋常,方才是打鬥太過激烈,不小心灑出來了,這才誤傷了聶主事……”
“不小心?誤傷?關歇,定是關歇,他們一早便是計劃好了的……”阿淼臉上抹起一絲奇怪的笑,繃得緊緊的,勉強得讓人一看就知道其實是憤怒得厲害。
“娘娘,您可千萬不能衝動,連皇上都接納了意外的說法,沒人再敢有二話啊,還有,方才承安殿那邊傳過消息來,說如果聶主事午時過後不能回到擂台上,便算作棄權,娘娘還是趕緊想個辦法才好……”
阿淼冷笑:“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看來咱們皇上這心裏,也是不想聶衛贏啊……”
此時,淩雲殿,聶衛醒了過來,眼前被蓋上了厚厚的白沙,一片朦朧,隻依稀可辨有不少人影在麵前晃動,卻是怎麽也看不清楚。
有人見他醒過來,忙叫:“醒了醒了,快去通報慧嬪娘娘!”
眼睛,眼睛怎麽了?聶衛使勁地眨了眨雙眼,不見絲毫起色,他這才憶起,上午在擂台上那場持久的拉鋸戰,最後眼見便要勝出,卻被那陰險狡詐的東夷人灑了一把什麽東西,然後便摔倒了下來,醒來便成了這樣。
“聶衛!”
是阿淼的聲音,伴隨著她匆忙而急切的腳步聲,從門口到了麵前,聶衛抬起頭,依然隻能勉強看到她的影子。“姐姐?是你嗎?我這是怎麽了,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阿淼大驚,拿手在他麵前晃了幾下:“聶衛,你能看到我嗎?”
聶衛搖了搖頭,阿淼轉頭看向禦醫:“你們說,這是怎麽回事?!”
兩名禦醫一個哆嗦,齊齊地跪了下來:“娘娘恕罪,臣醫術不精,聶主事的眼睛中了毒,雖然經臣等悉心診治,但聶主事何時才能恢複正常視物,亦是無法預料…..”
“東夷使者那邊呢,他們沒有解藥嗎?”
“回娘娘,東夷人說,此毒雖不致命,但尚無解藥。”
聞言,阿淼麵色沉重如冰,對禦醫揮揮手:“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要對聶主事單獨說。”
禦醫和內侍們都退了出去,房裏隻剩下阿淼和聶衛二人。
“聶衛,你覺得怎麽樣?除了眼睛,還有哪裏不舒服,可一定要告訴我。”
“姐姐,都是我不小心才中了那東夷人的招,讓你擔心了,下午的比賽……”
“你都這樣了,還惦記什麽比賽?好好歇著吧……”
“不!”聶衛抓住阿淼的手,“姐,你和王爺謀劃了這麽久,好不容易到了這關頭上,不能因為我功虧一簣……”
“聶衛,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如今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們既然能使得出這樣的陰損招數,還不知道後麵有什麽在等著你,不能冒這個險,而且你也方才也聽禦醫說了,此毒還無解,我如何放心你去繼續比賽?!”
“言先生在教我輕功之時,曾讓我以白布蒙眼,當時我還很不理解他為何要我這樣練功,現在看來,還真是未雨綢繆。”
“那個時候你沒有麵對敵人,現在情況不同啊,且不說那東夷人,背後還有永王和關歇,個個都是不擇手段之人,即便你僥幸贏了,還有最後一場與關紹禮的決戰,不行,我絕不能答應!”
聶衛不言不語,摸索著下了床,跪倒在了阿淼麵前。
“聶衛,你給我起來!”
“我必須去,你知道是為什麽……”聶衛往前挪動兩步,“若姐姐你不答應讓我回擂台去,我便不再配合禦醫診治,就此失了這對招子,了此殘生……”
阿淼將聶衛扶起來:“我知道,你這也是為了長公主,是吧?心裏明明如此在意她,卻還要拒她於千裏之外,明明有一肚子的柔情,話出口卻隻能寒語相向,將她推拒得越遠越好,如今目不能視還要堅持上擂台,她若知道也會為你揪心,你們這又是何苦?”
“姐,你別說了,雖然我們並非親姐弟,但這麽多年過來,你我早已視彼此為親人,所以你也是了解我的,我知道你的擔心,但親人之間不就應該互相支持嗎?”
“可是……”阿淼撫著聶衛的眼睛,喉頭窒著,“聶衛……你也知道,我們都是對方唯一的親人,所以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將讓我如何自處?我又如何麵對你娘臨終前的托付?”
聶衛再次跪倒,叩首:“生死,由命,還請慧嬪娘娘成全!”
午後,擂台重開。
台下座無虛席,人比上午更多,阿淼遠遠地看到,就連瑞祁也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蓄著胡子,搖著折扇,腦袋不時地微微晃動。
阿淼低聲問旁邊的劉裕:“那個人,就是韶雲閣新來的教書先生?”
劉裕點頭:“回娘娘,別看這位喻先生年紀輕輕,卻可謂是才高八鬥,能言善辯,臨江王殿下可是對他佩服得緊,聽說再也沒有逃過課了。”
阿淼露出一個了然於胸的笑,對素塵耳語了幾句,素塵聽後顯得有些驚訝,忙點了頭,走了過去。
第一場,還是接著上午那場未完的比試。
聶衛雙眼蒙著白布出場,對手依然是那個東夷人,他瞟了一眼,不屑道:“在下武功雖不精,但也不願意落個欺負瞎子的名聲,先讓你十招吧。”
聶衛笑道:“無需你讓,何況誰欺負誰,還都不一定呢。”
“好生狂妄,接招!”那東夷人說著,舉著刀便劈了過來,聶衛稍稍側耳,聽著刀鋒帶起的風聲,輕鬆閃避過去,然後躍到那人的身後,接著,東夷人又迅速換了方向,跳到聶衛的北側,小心地挪動著腳步,欲趁其不備。
阿淼的心思卻不在比武場上,而隻是看著瑞祁身後的那個人,他手握著折扇,不時地在掌心敲著,一下,兩下,又是一下,似乎在配合著某種節奏,而場上的聶衛卻隨著他敲動的這節奏,數次避過了那東夷人淩厲的進攻,二十招下來,那東夷人竟未傷到聶衛分毫。
“一味防守閃躲可是贏不了的!”東夷人似乎有些著急起來,露出凶神惡煞的表情,像是嫌手裏這刀用得不太順手,又換了一把長劍,直直地朝著聶衛心髒位置而去。
聶衛卻一動不動,像木頭一樣,既無之前敏捷的閃躲,亦無任何防守的招式,就在場上眾人以為這一次聶衛終於在劫難逃之時,阿淼敏銳地聽到那手握折扇的人,快速地將那扇子打開,不著痕跡地在空中劃了一下,千鈞一發之際,隻見聶衛耳朵一動,閃電般地轉過身,那劍尖從身側擦衣襟而過,同時迅速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朝那東夷人揮了過去,竟是一擊即中,直插入了那東夷人的咽喉。
劍出,鮮血如泉水般噴湧而出,濺落到擂台上,那東夷人搖晃了幾下,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場內一陣寂靜,眾人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阿淼卻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並不驚訝,也並不懼怕,嘴角油然浮起一絲詭譎的微笑,眼神掠過那手握折扇之人,那人卻在這一瞬間,奇跡般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瑞誠第一個站起身來:“大膽聶衛,竟敢在聖上麵前公然刺殺東夷使節,你該當何罪?!”
關歇也推波助瀾:“皇上,擂台比武均是點到即止,聶主事殺死東夷求親者,不僅破壞規則,更是會惡化大寧與東夷兩國的關係,挑起不必要的戰爭,請皇上即刻將聶衛問罪以謝天下!”
瑞清這才從剛剛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忙不迭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來人,將聶衛拿下,投入天牢等候發落!”
“且慢!”
阿淼站起身,對瑞清行了個禮,“皇上可否容臣妾一言?”
“你要說什麽?”
阿淼剛要開口,瑞誠又插話道:“皇上,慧嬪娘娘乃聶主事的姐姐,定是要為他求情,聶衛此舉狂妄,此罪不可恕!”
“尚未開口便知人要說什麽,還不知永王殿下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
“此事關乎國政大事,後宮不得幹政,還望娘娘……”
“還望我什麽?”阿淼目光犀利,冷冷地打斷了瑞誠,“我不過一介深宮婦人,殿下何以如此懼怕我在皇上麵前說的話?還是你等本就心懷叵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瑞清覺得心中憋悶不已,又被這雪風一吹,竟有些頭疼:“好了,別吵了,慧嬪你有什麽話就說!但聶衛是罪無可恕。”
“皇上,依臣妾看,東夷使者之死,也不過是個意外罷了。”
“人都死了,還能叫意外?!”
“既然聶衛不幸中毒失明能是意外,這又為何不能是個意外?雖說是點到為止,那是對於正常人而言,但聶衛現在是目不能視,使用兵器難免出手重了些,也看不見會不會中了要害,刀劍無眼,怪隻怪東夷使者運氣不好了…….”
“娘娘此言差矣!”
坐席上的東夷大使終於坐不住跳了起來,“我東夷武士遠道而來大寧是求親的,卻莫名其妙地命喪擂台,此事斷不能一句運氣不好便將我東夷打發了,這姓聶的絕對是故意的,他是要報上一場比賽的仇,恐怕就是想著依仗著自個的姐姐是大寧皇上的寵妃,就這樣有恃無恐,欺我邊陲小國勢單力薄吧?”
阿淼輕輕一笑:“大使稍安勿躁,素聞狄夷人以驍勇善戰,武藝高強著稱,如今與一個瞎子比武不僅沒有討到半點便宜還被誤殺了,傳出去怕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吧?想必就連貴國的紮提倫王上知道了,也會覺得丟不起這個臉吧?”
東夷大使頓時像是吃了個憋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過,東夷武士客死他鄉自然是值得同情,今日我便在此鬥膽替聖上作主,打造一副金漆棺木,賜金千兩,送武士回歸故裏吧……”阿淼轉過身,看著瑞清,“皇上覺得,臣妾這樣處理,可否還有何不妥之處?”
瑞清盯著阿淼看了許久,見那東夷大使也是啞巴吃黃連,招手叫過劉裕:“朕身體不適,先行回承安殿,決戰推遲至明日舉行!”
“那皇上,這裏……”
“你沒見已經有人幫朕出了主張了嗎,朕還有什麽好說的!”
瑞清瞪了阿淼一眼,欲拂袖離去,就隻見關紹禮走了過來:“臣參見皇上。”
“關紹禮,你來做甚?”
“敢問皇上,臣明日的對手是誰?”
瑞清看了看阿淼,又看了了聶衛,竟一時語塞。
“臣鬥膽求皇上,明日的決戰,準允臣棄權!”
瑞清啞然失笑,“你要棄權?今兒這是吹的什麽風?關紹禮,你以為這皇家的招親是兒戲,你想來就來,想退出便退出的?你可知道,朕可以馬上降罪於你!”
“臣知道,但今日這情形,皇上若是不治聶主事的罪,那麽臣已無任何對手,相當於不戰而勝,臣過不了自己這關,皇上若是將聶主事治罪,臣亦不願同目不能視之人比試,即便贏了,臣也是勝之不武,更是無顏麵對天下人,望皇上準允,臣棄權!”
聶衛對這一切充耳不聞,隻始終豎著耳朵循著方才那有節奏的敲打聲,努力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到底是誰,竟然會在這宮中,打著隻有他和言奕衡才能聽懂的辨位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