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許天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昨夜子時之後回到月落閣,至今,這一整日又這樣囫圇著過去了。


  黃昏輔臨,阿淼早已換好了一身利落的裝束,昨夜在萬卷樓外撿到的那個腰牌端正地放在桌上。


  過了一會兒,素塵回來了,朝著阿淼搖搖頭:“今日在宮中打探了一,並未聽到有哪宮的管事太監上報遺失了腰牌。”


  “真有遺失也未必敢上報,畢竟昨夜他是在私下祭拜,若被查出來,罪過可比遺失腰牌嚴重得多……不管了,這次機會難得,先出宮再。”阿淼拿起腰牌,將鬥篷的帽子戴上,“對了,皇上今夜是不是真的去琴鳴殿了?”


  “我從承安殿那邊聽到晚膳過後,琴鳴殿的宮女就去報葉充容突然不舒服,皇上就著急趕過去了,看樣子,今夜應該是留宿那邊了。”


  阿淼點點頭,走出月落閣,見安菡迎麵而來:“馬上就到太監換班的時間了,咱們隻有兩刻鍾時間出宮,我已經飛鴿傳書給聶衛,他會在宮門外接應你,然後你必須趕在辰時二刻,宗禮門再一次換班之前送你回來,這樣,方可萬無一失。”


  “我知道了。”


  “話不多,時間緊迫,快走吧……”安菡拉著阿淼,素塵跟著,三人不敢明目張膽地提燈籠,隻得心翼翼地持著一根蠟燭,繞著道,快速往宗禮門而去。


  到了宮門口,劉裕也在,所有的守衛都圍在他周邊,似乎正在些什麽,旁邊的門正開著,供所有換班的太監進出,此時,值守的人全都在全神貫注地聽著劉裕話,阿淼低著頭地上腰牌,值守軍隻草草地接過腰牌掃了一眼,便將她放了校

  阿淼出去的時候,無意中往劉裕那邊看了一眼,恍惚間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卻不上從何而來,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已出了宮門。


  素塵和安菡躲在不遠的陰暗處,看著阿淼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暗自鬆了一口氣。


  “希望她這次冒險出宮,能規勸王爺振作起來……”


  “但願吧……”


  宮牆邊的一棵榕樹下,停著一架馬車。


  聶衛坐在上麵,不時焦急地探頭張望,看樣子已經等了很久。終於見到阿淼出現,忙走過來:“怎麽這麽久啊,我生怕你出不來了…….”


  阿淼上了馬車,迅速地換了一身衣衫:“他在哪裏?”


  聶衛沒有回答,隻揮鞭策馬,馬兒發出一聲長鳴,從旁道往前疾馳而去。


  很快便到了水雲樓,上了二樓,隻見成霖站在一間房門口,對阿淼點零頭,指了指旁邊的房間。


  阿淼走過去,緊閉著的門裏飄出陣陣絲竹笙歌,更多的是女人嘈雜淩亂的笑聲。


  推開門,阿淼驚愕地看到,瑞諺斜靠在坐塌上,眼睛仿佛失了焦,烏黑的頭發胡亂散在耳邊,他的手上拿著一個酒壺,一邊放浪形骸地笑著一邊往嘴裏灌酒,也不顧自己衣衫不整,更不理會懷裏還一左一右靠著兩名衣著暴露的女子,更加不睬那身前身後還環繞著的無數鶯燕,殷勤地遞酒,喂食,甚至對他上下其手,一派驕奢淫逸,烏煙瘴氣。


  房間裏四處都散落著果品,歪倒的酒杯,滿地的各色衣物,舞姬不知疲憊地扭動著水蛇一般的腰身,跳著豔色的舞蹈,誘惑地繞著他一圈又一圈,親吻著他的臉,他的耳朵,然後被他一把拉倒在懷裏,繼續灌酒。


  阿淼的心被揪了起來,痛得她瞬時流下淚來,她使勁閉了閉眼,卻還是呆立著。


  雖然在進來之前,已想象過在此見到瑞諺的千萬般場景,但此刻這個場麵,她卻怎麽也不能相信,眼前這個如一灘爛泥一般躺在青樓女子中間的男人,還是她深愛的,那個總是英姿勃發的瑞諺。


  她更是如何也不會想到,堪堪幾日,他竟能放任自己墮落至此。


  “昨日…….”成霖走到阿淼身邊,“王爺突然要聽琴,但一連換了好幾個人,他都不滿意,若不是我和聶衛拚命攔著,那幾個樂師早已命喪黃泉了…….”


  “昨日?是他母妃的忌辰,也是他的生辰吧?”


  “原來昭儀都知道了…….”


  “成將軍,你先出去吧,這裏交給我,我絕不會讓他再這樣胡鬧下去的。”


  “是,若有任何事,我和聶衛就在門口。”成霖點點頭,走了出去。


  阿淼慢慢解下鬥篷,走到瑞諺麵前,他卻好像並未看到她,甚至頭都未轉動一下,醉得已然一塌糊塗。


  阿淼目光陰鬱地掃視著這群妖冶的女子,怒喝道:“都給我滾出去!”


  “喲,這是誰家的河東獅來了啊,殿下,是你家的嗎?好凶哦!”


  “哈哈哈,殿下府上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貨色?”


  “嘖嘖,一點女兒家的柔情都沒有,難怪殿下要出來尋歡作樂呢…….”


  眾女子一陣哄笑,都不屑地看了阿淼一眼,不做理會。


  阿淼冷冷一笑,走到門口,伸手將聶衛隨身的佩劍拔了出來,提著回到房內,舉起劍端對著屋內眾人:“有誰不怕死的,盡管留下!”


  屋內頓時雅雀無聲,女子們看著那鋒利的劍刃,個個嚇得麵色如土,大氣也不敢出地看著阿淼,來捉奸的凶悍女人她們見多了,可眼前這個直接提著劍闖進來的瘋狂女人,隻怕是誰也惹不起。


  短暫的安靜之後,女子們哆嗦著,抱起各自的衣衫,陸續離開了房間。


  這時,瑞諺從坐塌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上仍然提著尚未喝完的酒,跌撞著走了過來,眼神迷離地注視了她許久,忽然笑起來:“這麽多了,終於還是找到一個最像的了…….”他將她上下看了又看,又懵懂地搖搖頭:“可是又不太像…….她不會如你一般對我疾言厲色…….”


  阿淼將劍丟在地上,含淚,憂韶看著眼前這個她已似不認識的男人,心痛欲絕。


  瑞諺扔開酒壺,蠻橫地一把將阿淼攬過來,接著席卷而來的便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吻,一時間,她幾乎被吞沒,幾近窒息。


  “瑞諺!”


  阿淼用盡力氣將他推開,揚起手掌便是一個響亮的耳光。“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瑞諺往後趔趄了一下,怔怔地瞪著紅得可怕的雙眼,望著她,像是有人硬扯著他的嘴角一般詭異一笑,隨即又恢複了呆滯的神情。


  良久,他默默地將頭靠了過來,放在阿淼的肩膀上,呼吸短促而急切地喘著氣。


  “為什麽要清醒…….阿淼,求求你,別讓我清醒……”


  阿淼突然感到手背上落下了一滴滾燙的水,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他,在流淚……


  “你不是要恩斷義絕嗎,又來幹什麽……”


  “我來帶你回去…….”阿淼淚如泉湧,卻還是輕柔地撫著他的頭發,“我們回去,好不好…….”


  “回去…….”他似乎笑了一下,“我們可還回得去?”


  那座本就不甚堅實的心牆,就在這一句看似平淡的話語下,轟然倒塌殆盡。


  此刻,阿淼方才發現,原來心如刀割的感覺,真的像是有一把尖利的刀,就這樣不緊不慢的,將心髒一刀一刀地淩遲,讓人痛不欲生。


  是夜,流連水雲樓整整四日,油鹽不進的朔王殿下,就這樣被一名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女子,給輕而易舉地帶回了王府。


  水雲樓的老鴇在賺得盆滿缽滿的同時,也總算是鬆了一大口氣,若放任尊大神再這樣繼續鬧將下去,這水雲樓都快做不了生意了。


  五名護衛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瑞諺扶回房間躺下,灌下了一大碗醒酒湯。


  成霖看看跟著回來王府的阿淼,對聶衛使了個眼色,兩人心領神會地退出了房間,關上了房門,走到距離不近不遠的回廊下,就這樣候著。


  三年了,朔王府看似一切如舊,事實上早已物是人非。


  阿淼在床頭坐下來,心疼地摸了摸瑞諺的臉,寒涼如冰。他卻在此時突然睜開了眼睛,抓住了她即將抽離的手,“你這是什麽意思?”


  阿淼有些慌張地縮回手,起身想走:“既然殿下已經平安回府,那我也該告辭了……”


  瑞諺坐起來,聲音帶著幾分寒意:“你就這麽想逃離我?就連好好看我一眼,都不肯?”


  “瑞諺……..”阿淼回過身去,隻見瑞諺那雙失神的眼裏,似乎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渾濁得看不清他眼底溢出的那濃重的悲傷,於是眼淚又這樣流了下來,她還是做不到,做不到那樣殘忍地對待他。“瑞諺,你不要這樣,你這樣萬念俱灰的樣子,我害怕…….”


  “對,你確然應該害怕我,但你卻狠不下心殺了我,所以你就選擇將自己拱手嫁作他人來懲罰我,是這樣的嗎?阿淼……..”


  “不,不是這樣的…….”阿淼不由自主地搖著頭,走近幾步:“瑞諺,求求你,別這樣,你總是這樣的話,我該如何離得開你…….”


  “不是好隻分開八年的嗎,現在為什麽變成了一輩子?!”


  “瑞諺……..你若恨我,便恨吧…….沒有了我,你會活得更好,這個下,還是與從前一樣任你恣意……”


  “阿淼,你教教我,一個人該怎麽樣,去恨一個他愛的人?……沒有你,這下又與我何關?”


  “如果是因為我,而讓你變成這個樣子,那麽我情願從未認識過你,從未愛上過你……”


  “阿淼,對不起,我過不再濫殺無辜,還是屠了城,我還過無論你在不在我身邊都好,隻要知道你好好活著就行,但我又食言了……我對你過的這些話,許過的這些諾,都沒有做到,你一定是對我很失望所以才離開我的,是不是?”


  “瑞諺,如果可以,我何嚐不想就這樣守在你身邊,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現在就已經不可以了是嗎?可是你現在突然就不愛我了是嗎?”


  “瑞諺…….你也教教我,已經把你烙進骨子的我,該如何才能不愛你?剔骨,就可以了嗎?”阿淼眼中的淚忍不住地,不斷往下流著,她走向他,解開衣帶。


  瑞諺看著阿淼輕解羅裳,似乎有些迷惑:“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阿淼走過去:“你做不到你的許諾,但我能…….”著,纖臂自他腰側穿過,緊緊扣在一起,伸至他的腰間,解開了腰帶。


  瑞諺的身體陡然間震了一下,接著便緊緊地將她抱過來,一個翻身壓在身下,她的鎖骨下赫然露出了那一塊難看的傷疤。


  瑞諺望著這個舊傷疤看了許久,仰起頭沉沉地看著阿淼的臉,神色複雜。


  她眼中的淚光忽閃著,手慢慢伸到他的胸前,欲除去他的衣衫,那手卻被猛地捏住,他的眼裏分明閃動著猶豫和不安,似乎想製止她。


  “阿淼,你可知你這是在做什麽嗎?”


  阿淼還是那樣看著他,眸若清泉,既沒有將手抽回,也沒有再動。隻片刻,他見她並不回答,那握住她的手也慢慢地鬆開來。


  飲月千尺,醉夢迷花,寂夜成相思,難揮這情絲一縷。


  夜的深處,月色朦朧而曖昧,螢火點點,燭燈盞盞。


  院落中平日喜好聒噪的蟲蛙,也默契地收住了聲音,融入這萬俱寂的夜。


  守在回廊下的成霖和聶衛二人熬不住這深夜,靠在柱子上打起了盹。


  這時節,這靜謐的夜晚,這尚顯稚嫩的海棠,就這樣悄悄地落了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