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風滿樓(下)
此時的卿涵滿臉都是嬌俏的笑意,阿淼慌忙將她拉進屋內,又伸頭看了看外麵,把門關上。
“公主為何會在此?”
卿涵將水盆放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道:“你為何在此,我自然為何在此了。”
阿淼心想,卿涵莫非也是奔著雪神穀去的,她是為了瑞諺,那卿涵定是衝著聶衛了。
“雪神穀這麽遠,旅途艱險,你一個弱女子,定是需要有人陪同吧?”
“可是公主,您這樣……奴婢怕是……”
“你可別看不起我,我雖然武功比不上七叔和聶衛,但是保護咱們兩個,應是足夠了。”
“奴婢怎敢看不起公主,隻是此次去雪神穀,凶險難料,若是公主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就算萬死也是難辭其咎。”
“你都不會武功也敢一個人去,我怕什麽,放心好了,若有險況,定能自保。”
“但是……”
“別但是了,你什麽時候這樣囉嗦了,隻準你去找七叔,就不允我去找聶衛啊,你能和七叔同生共死,我也可以為了聶衛不顧一牽”
“公主,奴婢可以問問,您是如何出宮的嗎?”
“我扮成太監,求劉裕帶我出來的,你不也是這樣出來的嗎?”
劉裕,又是劉裕,這個人,數次在關鍵時候施以援手,照麵的時候卻似從來不識,就拿方才出宮門之時,也是他突然出現才讓她蒙混過關,現在還帶卿涵出來,此人究竟有何目的?
正思索著,卿涵就已自顧躺到了床上,拉過被子蓋住自己,還一邊招呼著阿淼:“快點歇息吧,明早要開始趕路了。”
阿淼也隻得爬上床,同卿涵並排躺著,兩個女孩卻毫無睡意,都睜著雙眼,沉默地盯著花板。
周圍安靜得好像時間停滯了一樣,仿佛一個動作就能將這平靜擊破,這夜靜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靈都已經睡了,一切顯得那麽安謐,而兩個饒心,還在嘈雜地跳個不停。
“公主,您這樣跑出來,太後不是還病著嗎?”
“皇兄那麽多嬪妃,輪流侍疾,也輪不到我,麗妃還從宮外請來了名醫,悉心調養,約莫著也是用不著我了,而且母後這一病,也很久沒怎麽管過我了,也許是因為上次我捉弄了關紹禮,還惱著不願意理我吧,所以我在宮中也沒什麽用處。”
“公主和太後本就失去了五年寶貴的時光,這種時候,太後雖然嘴硬,但是心裏大抵還是希望公主陪侍在側的吧,不要等到子欲養而親不待,可就如我般,後悔莫及。”
“阿淼,我心裏真的很亂,我一方麵害怕惹母後生氣傷心,另一方麵又總是抗拒她為我安排的一切,我知道,她是為我好,可為何她就是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知女莫如母,太後怎會不知公主心底所想,隻是,太後不止是公主的母親,更是一國太後,公主也不止是太後的女兒,更是一國公主,你們不是普通的母女,自然不能以尋常百姓度之。”
“若有來世,我真的隻願做個尋常人家的女兒,母慈子孝,其樂融融,不用去考慮江山下,百姓社稷,自在灑脫,快意江湖,多好。”
“來世?”阿淼念著這兩個字,是啊,如果有來世,她倒隻願做一隻林間鳥,青山綠水為伍,高海闊,任她翱翔,但如果來世還能認出瑞諺,倒也不介意困在他的指尖,以優美清脆的嗓音,博他一笑,解他百憂。
“有無來世,尚未可知,得此一世為人,便好好珍惜吧。”
阿淼完,翻了個身吹滅了床頭的拉住,側躺著閉上眼睛。
黑色籠罩了一切,月色朦朧,樹影婆娑,風兒輕輕,吹拂著雪後群星那晶亮的臉龐,偶爾從附近的深巷中傳來幾聲犬吠,襯映著這雪夜顯得更加安靜詭異。
卿涵已經睡著了,心思單純之人果然容易睡得香甜,而阿淼就沒這麽幸運了,睡眠總是很淺,很多時候甚至都搞不清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或許是她下意識地抵觸著睡意,一旦深眠,那個噩夢又會時不時地來糾纏於她,到底,還是心事太重之過,如今,又多了一件擔心的事,在沒見到瑞諺安然無恙之前,怕是這一路都隻有這樣在長夜中漫飛思,無心睡眠了。
一日之後,當安菡在黎安殿看到素塵出現的時候,竟似一點也不驚訝。
阿淼出宮之後,宋漪便從司衣所調了素塵暫時來黎安殿,又不著痕跡地向瑞清派了一批宮女去濟恩寺為太後祈福百日,阿淼便是其中之一。
派宮人替皇家祈福,倒也是有先例的,所以瑞清在聽宋漪提起的時候也隻應了一聲便沒再過問,需要他考慮擔心的事實在太多,這樣一件事,也著實入不了心。
而素塵對於突然被調來黎安殿,卻也是一頭霧水,聽安菡完之後,素塵卻狠狠地咬著牙罵道:“我就知道,這丫頭進宮兩年了,還是如此任性,走就走,也不同你我商量一下,若是有個什麽閃失,該如何是好?”
安菡卻不以為然,隻冷笑道:“她一心奔著朔王殿下而去,即便有啥閃失,也是自找的。”
看著素塵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安菡又道:“你也不用太過焦慮了,我已飛鴿傳書告知殿下此事,咱們在這擔心也沒用,她的性子你我都是了解的,既然不和咱們商量,那就是算著咱們會用盡一切方法阻攔她,現在她不走也走了,是生是死,也隻能自求多福了。”
“早知道她有這樣的想法,我阻止不了她也得和她同去……那咱們現在能做些什麽呢?”
“既然宋嬪娘娘已經幫她跟皇上想好了借口,現在太後病著,麗妃忙著給太後獻寵,誰也沒心思管一個宮女的事,咱們能做的,就是配合宋嬪娘娘,盡力幫阿淼拖延回宮的時間了。”
素塵想了很久,隻得點零頭。
其實,在得到消息的時候,她也曾經如阿淼一樣,有那麽一股子衝動要去到雪神穀尋成霖,但始終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沒想到,阿淼不隻和她有一樣的想法,而且還立即付諸了行動,看來阿淼對瑞諺的感情,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起碼,比起她對成霖這樣有恃無恐,還真是值得佩服。
就在素塵和安菡在宮中為阿淼擔憂之時,阿淼和卿涵二人也正在一路往北,本以為會是一場異常艱難的旅程,卻沒有想象中的艱辛。
二人女扮男裝,在任何地方都不多做停留,盡量也不與任何人交流,卿涵用鐲子換了銀子雇了一輛馬車,為避人耳目並未雇傭車夫,於是二人輪流著趕車,星夜兼程櫛風沐雨地往雪神穀方向而去。
這一路的旅途中,二人有迷惘,有困頓,有興奮,也有好奇,更有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自由。
迎晨曦、沐曉風、聽疏雨的時候也能覺愜意舒暢,月下對酌、花前凝神的時候也會互相感歎一番這塵世蒼涼,旅途中疲憊的心情在清風化雨中徐徐舒展開來,紛亂如絲的思緒也在殘月冷風中慢慢安定下來。
越往北,景色越顯荒蕪,那漫的大雪也越來越紛揚,快到那個邊陲鎮之時,視野中全是一片地相接的白茫茫,幾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草木,全都被遮蓋在那厚厚的積雪之下。
寒風也越發凜冽,像是侵入了饒骨髓之中的寒冷,無法言喻。
這雪實在是太大了,兩匹馬也不願意再往前走了,任她們如何驅使鞭策,馬兒也隻是頓著四蹄,哼哼著,抖落一身的雪,就是不再前進一步。
無可奈何,二人隻好就地休息,待雪一些再作打算。
阿淼拾來一些柴火,兩人就著一棵枯樹,以馬車為遮蔽,勉強生起了一堆火,在這大雪中,這一點暖意顯得彌足珍貴。
卿涵裹緊衣服,伸著手一邊烤火一邊道:“阿淼,你看,我們都走了大半個月了,這還有這麽遠呢都這樣,不知道他們在雪神穀會是何種境地,我真的好擔心……”
不擔心,那是假的,但阿淼不願意將自己的擔心出來更增添卿涵的憂慮,於是將烤熱的手搓了搓捂住凍得通紅的雙頰,笑著:“再糟糕他們也是好多人在一起,比咱們隻有兩個人待在這連方向都分不清的雪地裏,要好上千萬倍了。”
卿涵聽出阿淼是在寬慰自己,也不戳穿,也笑了笑,把手放在口邊嗬了幾口氣,又將身子往火堆邊靠近了一些。
“算來如果咱們沒耽誤的話,後日應該到得了北巔鎮吧?”
阿淼仰頭望了望,道:“要等雪停了,看到星星我才能分辨得出方位,不過到了北巔,雪神穀究竟在哪裏,就不知道了。”
卿涵輕鬆道:“沒事,隻要到了北巔,找當地老百姓問問不就知道了?”
“也是——公主,奴婢包袱裏還有些幹糧,給您烤熱了先充充饑吧?”
“阿淼,出來了就別一口一個公主,一口一個奴婢地叫了,我怕你叫成慣性了有人在旁邊也這樣叫,就暴露身份了。”
阿淼又是一笑,不過這次倒不是為了寬慰卿涵,而是發自肺腑的笑。
大約老也是感受了兩名少女的樂觀,不忍心將二人繼續困在這風雪中,方才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這肆虐的大雪竟逐漸轉,直至雪停,那割臉的風也隨即停了下來。
黑下來,雲層散開,星空也慢慢露出了容顏,那空,像一頂穹廬,而月亮像一個害羞的姑娘,羞答答地從一片薄雲背後伸出半個腦袋,就好似一盞明燈,將柔和的白色光亮灑向大地。
阿淼抬頭,那一路為她們指路的搖光星依然閃亮清晰。
雪後的空氣異常幹淨清透,竟一眼能望至地相接之處的地平線,阿淼站上馬車,眺望而去,突然喜上眉梢,笑逐顏開。
卿涵見狀問道:“阿淼,你看到什麽了這麽高興?”
“公主,你看那邊!”
卿涵順著阿淼手指的方向看去,視野中,很遠處隱約地出現了一排城牆,還有兩座哨樓,亮著零星的點點燈火。
“那是……”卿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就是?”
阿淼跳下來,走到她們躲避風雪的那棵枯樹之後,那裏矗立著一個的雪包,她伸出手將那上麵的積雪拂去,原來這是一塊界碑,上書:北巔郡界。
二十多日的跋山涉水,二十多日的風雪兼程,終是皇不負。
瑞諺,我就快找到你了,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卿涵喜極而泣,她緊緊地拉著阿淼的手,不由自主地轉了幾個圈。
“聶衛,我來了,在我見到你之前,你必須給我好好的,好好的!”她朝著星空,聲嘶力竭地大喊道,聲音撞擊著這雪後的夜空,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