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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更著風和雨(中)

  盛華宮後殿的那個大庭院,栽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盛夏過去,卻並未全部變黃枯萎,反而是顏色繽紛,悅目更甚,庭院後進還有一四方見空的院落,平日人跡罕至,阿淼發現此處的時候,如同在沙漠艱難跋涉的旅人找到了一片綠洲,每日不多的閑暇時光,她都會獨自來到這裏,放空稍稍,心方能再次平靜下來。


  這日晌午,阿淼做完了手上的雜活,如往常一樣趁著麗妃午睡的時間走向那院落,距離還有七八步之時,聽得從院落裏傳出了人聲,像是誰在哭泣,仔細一聽,竟是撕心裂肺的哀求聲。


  阿淼忙藏身到一旁的樹叢中,心地探頭朝裏看去,隻見一名太監正手持木板責打著一名宮女,那被打的宮女趴在一張長凳上,雙腿被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兩名太監一左一右立於兩側,死死地摁住那宮女的兩條胳膊不讓她動彈,望秋站在前麵,一臉冷漠地注視著,她身旁還有一名宮女,別著臉不敢看,再看那被責打的宮女,則是臉色慘白,雙唇發青,頭發蓬亂,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臀部已然浸出了鮮血,口中不停地求著饒,而望秋卻麵無表情,絲毫不為所動。


  阿淼記起,僅僅她來到盛華宮這三個多月,就見過被杖責,被掌嘴,被罰跪,被餓飯,甚至被水淹,各種嚴苛的責罰,宮人們稍有差錯便是非打即罵,搞得盛華宮人人自危,近乎於機械一般循規蹈矩。


  阿淼本也有獨善其身,隻求平安度日的想法,不過今日在咫尺之遙親眼見此情景,卻有些看不下去,或許是憤於這動輒受罰的規矩,又或許是這難得的一片清靜之地也被占據讓她很是惱火,心下油然而生出一些想法。


  終於等到那太監放下了板子,那被打的宮女早已沒了力氣求饒,軟軟地趴在長凳上,微微抬著眼,臉上還掛著兩行眼淚,啞著嗓子,幾乎哭不出來了。


  望秋蹲下來,看著那宮女:“今日娘娘罰你,知道錯在何處嗎?”


  那宮女恐懼地抽泣了兩下:“奴婢……奴婢不該……不該把本屬盛華宮的份例錯劃給琴鳴殿,奴婢知錯了……”


  “娘娘可不是計較那一兩件珠釵的事,罰你隻是因為你壞了這規矩,若是碰上太後,你犯下如此錯,豈是打幾下板子便可了事的,以後在那司珍所當差,可得仔細著點。”


  “是……是……奴婢知道了,謝……娘娘提點。”


  “好了,拉回司珍所去,好好養著吧。”


  兩名太監朝望秋點了個頭,拖起那宮女便走了,阿淼看著那地上一路拖拽的血跡,心驚肉跳。


  望秋也跟著走了出來,左右看看,四下似乎是無人,有些嫌惡地避開地上的血,還將腳上的鞋在草叢上使勁蹭了幾下,身旁的宮女大概是真被嚇到了,還是心有餘悸地的樣子,低著頭不敢抬眼,望秋輕蔑地看了幾眼,:“真是的,好好的院子就被這樣弄髒了,等會找幾個人來清洗清洗,娘娘見不得血。”


  “是。”


  “還有,去跟司珍所那邊打個招呼,切莫讓人亂挑撥事端,壞了娘娘的名聲,”


  “是。”


  兩人一麵著著一麵走出了庭院,阿淼從樹叢中出來,地上那一道不深不淺的血跡,像極了在美貌女子臉上橫著劃上一刀的樣子,觸目驚心得來又讓她遺憾破壞了這絕佳的景致,平白被煞了興致。


  回到寢殿的時候,逢麗妃午睡剛剛起身,正由望秋伺候著,坐在鏡前梳洗打扮。


  阿淼遠遠地站在殿門邊,規矩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才發現鞋邊也沾上了一滴血,雖不仔細看也根本看不出,但總是覺得十分礙眼,打心底煩悶。


  麗妃理了理頭發,接過望秋遞過來的手巾,一邊擦手一邊道:“司珍所那賤婢,打發了?”


  “回娘娘,已經打發了,看那四司以後誰還敢跟風去巴結琴鳴殿。”


  “宮中就是這樣,跟紅頂白,自然是誰得寵,就上趕著去巴結誰,不過司珍所這筆賬可不能算在本宮頭上。”


  “怪就怪那葉氏,就是狐媚子,還裝得一副清高模樣,把皇上哄得神魂顛倒的,四司那些個賤奴,也都忙不迭去奉承,奴婢就是見不得娘娘受這委屈。”


  “想來那葉婉湘看著柔柔弱弱,與世無爭的樣子,可手段是真高明,把皇上的心啊拿捏得死死的。”


  “娘娘,這葉氏進宮不過數月,娘娘伴駕八年有餘,論對皇上的了解,她還能及得過娘娘?”


  “你知道什麽,不就是宋漪那一套嗎,故作冷淡疏遠,男人嘛,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本宮倒是不覺得稀奇。”


  “也許,皇上是瞅著新鮮,過了這勁兒未必就……”


  “沒什麽未必,咱們皇上就吃這套,那宋漪多少年了都是那樣,皇上不也還心心念念著嗎?”


  “那娘娘可有什麽應對法子?再這樣下去怕又是禍患……”


  “皇上下了朝就往琴鳴殿跑,本宮能怎麽應對?皇上再寵她,也隻是寵,不過是宋漪的替身罷了,難不成還能阻了本宮的道兒?本宮隻是在想,若她繼續這樣專寵下去,估計很快瑞祁就有弟弟了,宮裏孩子一多,難免吵鬧多事,本宮也就再無清靜了。”


  望秋眉頭一展,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對麗妃道:“奴婢倒是覺得,那葉氏看著也沒什麽子嗣之福,娘娘的擔憂應是不會成真的。”


  麗妃看著鏡中的自己,摸了摸剛剛挽好的發髻,插上一支流珠珊瑚步搖,滿意地點點頭:“嗯,還是要你親自來給本宮梳頭才行,你這手藝,倒是越發的好了啊。”


  麗妃和望秋話間,阿淼始終沒有抬過一下頭,目未明,耳卻聰。


  午後,望秋找到阿淼,端了一些糕點,是麗妃娘娘賞的,要同後宮分甘同味。


  這些糕點樣子精致,散發著淡雅的香味,都是用時令鮮花做成,五個一盤,整整齊齊地碼著,分了好幾個籃子,阿淼數了數,一共十七個,也就意味著,除了麗妃,還有十七位不同位分的嬪妃,要跑遍到各宮院,也是一項很費時費力的差事。


  阿淼看著這十七個籃子,有些為難地問望秋:“就我一個人嗎?”


  望秋道:“宮中人手不足,娘娘吩咐了,傍晚之前各宮都得送到,日落之前你必須要回來,否則,娘娘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阿淼有些氣悶,但也隻能道聲是,心裏想著這後宮這麽大,半日工夫,十七處地方,若麗妃不是存心為難她,都沒人相信。


  “對了,糕點都是一樣,但各宮院用的籃子是不一樣的,尤其是琴鳴殿,是那個金漆盒的,千萬別搞錯了。”


  “琴鳴殿?”


  “那是葉充容的住所,現下葉充容聖眷正濃,自然是要特別一些。”


  “哦,奴婢知道了。”


  望秋走後,阿淼盯著那個金漆籃子看了一會兒,但望秋為何特別強調琴鳴殿,想了一陣也沒想出什麽門道,心想琴鳴殿離盛華宮最近,就先近後遠吧。


  出了盛華宮,往北,穿過一段宮人們常常走的大路,便到了琴鳴殿,守門的太監進去稟報後片刻,就見寒霜歡快地跑了出來。


  “阿淼!”寒霜跑過來,笑嘻嘻的看著她,“我一聽到盛華宮來人賞糕點了,就覺得是你,果然真是你。”


  阿淼笑笑,將籃子遞給寒霜,往琴鳴殿裏麵看了看,道:“充容不在嗎?”


  “充容一早便去般若殿了,這個時辰還不會回來呢。”


  “哦……”阿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寒霜,你最近還好吧?”


  “我好得很,充容待下十分寬和,你呢?聽盛華宮規矩多,你也還好吧?”


  “規矩再多,咱們做奴婢的,隻要別惹主子生氣,這日子還不就這樣過?”


  寒霜打開籃子看了一眼,道:“都盛華宮膳房比禦膳房做的糕點都好吃呢,剛好充容最近胃口不太好,總是吃些酸澀的東西,長此以往怕是會傷了脾胃,這糕聞著就這樣香甜,剛好給充容換個口味,謝麗妃娘娘賞賜。”


  阿淼聽著寒霜這話,心中莫名閃過一個念頭,不自覺地問道:“充容最近愛吃酸澀的東西?有多久了?”


  “約莫著也有月餘了吧,而且以前愛吃的現在都不怎麽吃了呢,勸她召禦醫來看看,又總是沒事,做奴婢的也不好自作主張吧。”


  “這樣啊……”阿淼想著,“我還要到其他各宮那裏去送糕點,就先走了。”


  寒霜朝她揮了揮手,轉身往殿裏走去。


  剛轉身,阿淼突然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麽,忙叫住寒霜:“等等……”


  寒霜抱著籃子,一臉疑惑地看著她:“怎麽了?”


  阿淼望了望四周,走上前去,道:“充容脾胃不佳,身子不爽,這種尤其飽腹的糕點,就淺嚐輒止吧,還有,最近……充容入口的東西,日常用到的東西,你都得仔細留意著點……”


  寒霜臉上的疑惑更甚:“阿淼,我怎麽聽不懂你在什麽?”


  “如若有何不妥,就直接去找皇上,找太後……”


  “這後宮的事不是應該先稟告麗妃娘娘嗎?”


  “不打緊,你隻要記得我的話,沒什麽不妥最好,若有,一定要照我的做,否則……”阿淼到這,忍了一下,沒有再繼續。


  “哦,我記住了。”寒霜懵懂地點零頭,阿淼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走了。


  返回盛華宮的路上,阿淼始終還惦記著在琴鳴殿門口同寒霜的那番話,心中竟怎麽也不踏實,總覺得七上八下的,感覺像是埋下了什麽禍端。而寒霜一貫大大咧咧,心地單純,也不知有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現在想想,無論是否出差錯,出了何樣的差錯,都難逃一劫,隻是看是誰的劫罷了。


  隻有祈求上保佑,是她想多了,想錯了。


  回到膳房,查看了麵上的幾個籃子,上麵的字條標明的都是稍遠一些的宮苑。


  阿淼心中叫苦連,想著還有十幾處要送,她也隻有一雙腿,可時辰不等人,想起麗妃懲罰宮女的那些手段,不禁打了個寒戰。


  於是,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拎起籃子準備再次出發,一轉身,就見膳房門口,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名身著藍色錦緞衣衫,麵貌清秀的男孩,約莫五六歲左右,雙手把著門邊,伸著圓乎乎的腦袋,瞪著亮晶晶的雙眼,帶著些許好奇,些許怯生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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