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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陰差陽錯(中)

  這一覺,沅夕覺得睡得很長,很沉,夢裏隻有一片灰白,漫都下著紛揚的大雪,而奇怪的是,那些雪花落到地上,竟立即化開不見,找不到一丁點兒痕跡。


  意識恢複過來的時候,沅夕有種身處春日的錯覺,身子感覺暖暖的,難道自己已經死了?原來,堂是這麽很溫暖,懶懶的,困倦得讓她睜不開眼。


  當她發現視野裏是布滿塵土的破敗屋頂時,突地就清醒了過來,數月來練就的警惕性讓她的身體有了條件反射,於是迅速爬起來,劇烈的痛感卻由頭上襲來,如一擊重拳讓她頭暈耳鳴了好一陣。


  “你醒了?”姚淼跑過來,手上拿著一個裝滿水的碗遞給沅夕,“太好了,來,先喝點水吧……”同時向後招了招手:“舅母,快來,她醒了!”


  沅夕懵懂地看著姚淼,又看看周圍,竟有些驚懼,遲遲不敢接過那碗。


  姚淼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將碗放到一旁,托著腮看著她道:“你是在害怕什麽嗎?不用怕的,是我和舅母在雪地裏把你救起來的,你知道嗎,當時就差一點,你就凍死了。”


  沅夕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這個聲音清亮的少女,正充滿好奇和善意地看著自己。


  旁邊走過來一名婦人,將手覆在沅夕額頭上,道:“退燒了,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沅夕看著眼前這兩個人,她終於明白過來,這不是夢,老爺居然又饒過了她一次,她從鬼門關麵前走了兩趟,最終還是艱辛地回到了這人間。


  她動了動嘴唇,嗓子像是被凍住了,努力了好半才勉強擠出三個字:“這裏……”


  姚淼撇撇嘴道:“我們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路上聽人這兒好像是叫渡山……你感覺怎麽樣?好點兒了嗎?”


  沅夕點點頭,接過水碗,喝了一口,這水是滾燙的,一入喉中,嗓子裏堵著的好似冰塊的東西頓時被融化了,清爽了不少。


  “那你們是?”


  “我叫姚淼,舅母姓烏,我們是淮東慶水人,是逃荒來靖的,對了,你叫什麽呀?”


  “陸……”這個字剛出口,沅夕想起自己現下還是欽犯的身份,便將後兩個字吞了回去,“夕。”


  烏氏問道:“那你為何會一個人暈倒在雪地裏?你的家人呢?”


  沅夕咬住下嘴唇,打心底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看你年紀和阿淼差不多,你家人怎麽放心你一個人?”


  沅夕搖了搖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舅母,就別問了,想必定是這場災的緣故吧……”


  “啊……這樣啊……”烏氏眼裏充滿了愛憐,“不願意,就不了,你這孩子還真是命大,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的家人定也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是啊,都希望她活下去,短短三個字,起來似乎很容易,卻不知當她發現這茫茫地間隻剩下自己孤獨一饒時候,這三個字便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沅夕忽然就那樣哭了起來,已經過去數月了,她都始終都強撐著,生怕一哭起來便不知所措,這終是撐不下去了,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紛至遝來,席卷了她的瘦削蒼白的臉龐。


  “哎,你怎麽……怎麽哭了?”姚淼見狀有些慌亂,忙張開手抱住沅夕劇烈顫抖的肩頭,“你別這樣呀,這不都沒事了嗎……”


  烏氏道:“她心裏難受,就讓她哭吧。”


  眼淚一粒一粒地從眼眶裏掉落出來,不願擦幹,也不願停止哭泣。很快,那破爛的衣裙上濕潤了一片,形成深深淺淺的顏色帶著某種黑暗嘲諷的氣息衝著沅夕齜牙咧嘴的獰笑。


  還是沒能過得了自己那一關,甚至連死也死不成,沅夕有那麽一瞬間,很想知道到底是否有神仙,如果有,她便是要真的問上一問,幾次三番讓她求死不得,生卻苦痛,究竟是為何。


  未曾想,這樣痛快地哭過一場之後,心中這連月來積壓的哀慟,恐懼,絕望,都被那如雨紛飛的眼淚衝刷一空。


  上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境,竟在邂逅姚淼和烏氏之後的第七日,破荒地放晴了,陽光輕柔地籠罩在雪地上,沅夕站在破屋門口眺望著這漫山銀裝,第一次有了欣賞風景的心思。


  這時姚淼走過來,看到沅夕的臉上竟是難得的綻開鐮淡的笑容,便上前道:“你醒來這些一直都見你是愁容滿麵不苟言笑的樣子,今終於見你笑了。”


  沅夕一怔,摸摸自己的臉,是啊,原本的她就是愛笑愛鬧無憂無慮的,家門慘變那一日開始,以前的那個她也隨著父母兄長一同共赴黃泉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是嗎?也許是今終於暖和一點了,人也舒服些了吧。”


  “你知道嗎,你這句話是這麽多以來,和我過最長的一句了。”


  姚淼拉著沅夕坐下來,兩個女孩一左一右靠在門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


  “我今年十五了,四月初澳生日,你呢?”


  提起生日,沅夕臉上的笑容逐漸隱去,但她還是回答道:“我也十五了,七月初七生的。”


  “呀,你是七夕節的生辰啊,真好……”


  “好?”


  “對啊,在我們家鄉慶水,有個法是七夕節生辰的女孩能得到世間最極致的愛,會很幸福的!”


  世間極致的愛?


  沅夕想起,若沒有那件事,她現在還是那個被爹娘捧在掌心疼愛,被兄長師父護著,還有阿恕,名為主仆實為姐妹,而且她還會嫁給那個讓她初見便想傾心相守的人,的確能算得上是擁有世間極致的愛了吧,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美好那麽令人神往,大概是老也覺得什麽好事都讓她給占了太過不公,便降下那場災禍,一夕之間將那些美好盡數毀掉。


  “夕,夕?”姚淼晃了晃手,“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沒什麽,對了,你們來逃荒,怎麽隻見你舅母,你爹娘呢?還留在慶水嗎?”


  姚淼神色有些黯然:“我娘早就不在了,我爹前些日子也過世了……”


  沅夕覺得似乎有點失言,拉著姚淼的手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


  “沒事啦……”姚淼笑笑,“咱們才認識不到十呢,不知者不罪嘛,再了,我都看開了……”


  “看開了?”


  姚淼寬慰地拍拍沅夕的手背,轉過身向著外麵,抱著膝頭,將下巴放在上麵,喃喃地:“我們姚家本來也算是慶水一方望族,我是獨生女,因為娘親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世,所以我從未見過她一麵,我爹是族長,從就很疼我,但今年災荒剛起的時候,有一夥人去打劫家裏的糧倉,我爹趕去阻止卻被活活打死……”


  沅夕沒想到表麵看起來如此明朗爽快的姚淼,這背後的遭遇竟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那後來呢?”


  “後來……族中一位大伯我命硬,克死爹娘,還我這一點……”姚淼指了指眉心那顆朱砂痣,“就這一點紅,是不祥,要把我嫁給鄰縣一個老員外做妾,那個人都六十多了,還家有悍妻,聽那員外前後納了三名妾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怎麽也是親人,這也實在太狠心了吧?”


  “是呀,所以那個家是容不下我了,這不就和舅母一道來靖,準備投奔她一個什麽遠房堂叔,結果到了才發現,靖封城了,城外全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唉……”


  彼時的沅夕還沒有意識到這場災荒的嚴重性,聽姚淼如此一,這才覺得原來自己隱匿在那山洞中的數月,外麵竟已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她隻耽於應付自己心中的悲痛,全然不知道身處的這個世界已然不是之前的那個世界。


  烏氏此時從前方的叢林中走來,手中挽著一個竹籃,姚淼站起來迎上去:“舅母,你去了好半了,有什麽消息沒?”


  烏氏搖了搖頭,從竹籃裏拿出兩個窩頭:“也就拿到這兩個,三個人隻有湊合吃了。”


  沅夕接過半個窩頭,道:“朝廷還沒有派糧嗎?”


  烏氏歎氣:“進不了城,都在城外紮營,每日就兩次施粥,人太多了,根本輪不到咱們就沒有了,明日再去吧。”


  姚淼想了想,道:“明日我們三個一塊兒去吧,人多些也好多搶一些。”


  沅夕本想著自己這見不得光的身份還是不要出去招搖為好,方才卻聽到烏氏靖已經封了城,不知道城外會不會貼有通緝告示,而且已經過去數月,或許風聲不如當初那樣緊張了,估摸著若是喬裝改扮一番就在城外停留時間不長的話,應也是問題不大,加之姚淼和烏氏於她而言是救命恩人,怎好意思坐享其成?如此想來,便也點頭應允了。


  後麵烏氏和姚淼還了些什麽,沅夕也不記得了,倒是聽到烏氏像是閑聊般地提起晾聽途的那個人,聽那個人數月之前從邊關匆匆回了趟靖,然後又匆匆離開,臨走還放開了官家糧倉,因此被朝廷所排斥,勒令他無詔不得回京,還聽,那個人雖有嗜殺之名,那隻是在戰場對敵才如此而已,其人實則耿直端正,胸中卻有下,可惜的是因為手握兵權並被當權者所忌憚,無任何勢力扶助,徒有親王的尊名而已。


  這讓沅夕想起,一直困惑她的前路,或許也隻能想辦法去到那個人身邊,隻有在那個人身邊,她那顆惴惴不安的懸著的心才會真正找到落腳之處。


  私心也罷,安心也罷,命懸一線的時候,隻是瘋狂想著如何保住這條命,如今得是何種運氣,落魄至此還能有片瓦遮身,眼下倒還是想不了那麽多。


  想到這,沅夕默默地在心裏歎了口氣,回到屋裏,坐在火堆旁,攤開雙手烘烤著,那些火星子看上去雖十分渺脆弱,卻能在狂風中愈燃愈旺,最終呈燎原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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