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始共春風容易別(上)
事實上,與言奕衡的久別重逢並未讓阿淼歡喜太久,在最初的激動過後,阿淼發現更難的反倒是如何能讓她和言奕衡看起來更像是初次相識,而不讓瑞諺看出絲毫端倪。
阿淼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就言奕衡的個性來,這實在是有點難。
次日清晨,在聚仙樓外再次見到言奕衡的時候,正是一行人整裝待發之時。
瑞諺正要上馬車,就見言奕衡搖晃著折扇,打著嗬欠走來,一邊走還一邊伸著懶腰,一副極其慵懶的樣子。
“朔王殿下平日裏趕路都是這樣早起的嗎?”
瑞諺笑道:“已近辰時,倒是先生平日裏都習慣這樣晚起的嗎?”
言奕衡像是恍然大悟般在自己的額角敲了一下道:“哎呀呀,在下差點忘令下治軍向來都是暮鼓晨鍾,聞雞起舞,不似在下一閑人如此慵惰,真真不該,甚是慚愧呀……”
“先生言重了,本王倒想如先生偷得浮生半日希”瑞諺著看了看自己身後微低著頭的不言不語的阿淼,道:“昨日本王這位婢女恐是冒犯先生了?”
“這位姑娘隻是替殿下答應,何來冒犯?殿下這麽莫非是不願在下同行?”
“言先生為下第一謀士,能同先生同行實屬本王榮幸,隻是本王實在教下無方,才使得她不識規矩。”
“殿下言重,在下倒瞧著這位姑娘聰明伶俐,應甚得殿下歡心才是。”
瑞諺意味深長地一笑,轉頭對阿淼:“言先生昨日誇你姿容清麗,今日又誇你聰明伶俐,看來對你甚為欣賞,能得下第一謀士如此誇讚,本王也甚是為你高興。”
沒等阿淼開口話,就聽言奕衡哈哈笑道:“殿下這莫不是怕在下同殿下搶人?”
“先生何出此言,若承蒙先生看得起,送予先生又如何,焉知非她的福氣?”
阿淼啞然,原來瑞諺這還是為她昨日擅自答應言奕衡同行的請求在耿耿於懷,若再讓這兩人如此你一言我一語客套下去,恐怕還真的會遂了他的意,到時候還真得和言奕衡走了,於是忙道:“能追隨言先生左右固然是奴婢三生有幸,但奴婢這條命是王妃娘娘所救,斷不能未經娘娘準允便自行離去,實在有負娘娘再造之恩。”
言奕衡眯起雙眼瞅著瑞諺,又瞅瞅阿淼,突然覺得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卻又不上來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於是挑挑眉,笑了兩聲,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如此客氣的話就不多了,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上路才是。”
瑞諺也悠然一笑,道:“也是,待到了靖,本王還有事向先生請教。”
“在下隨時恭候。”言奕衡對阿淼使了個眼色,卻見阿淼眉頭緊鎖,看瑞諺終於結束了這場令她有些尷尬和緊張的對話,走向了馬車,不禁也暗自鬆了一口氣,顧不上言奕衡,忙緊跟著瑞諺也上了馬車。
馬車裏,氣氛一如既往。
瑞諺仍舊手持一卷書全神貫注,阿淼則是一想到言奕衡就跟在後麵,便如坐針氈,一會兒想著瑞諺是否看穿了她和言奕衡的關係,一會兒又安慰自己瑞諺不可能知道,一會兒又擔心這一路上一向玩世不恭的言奕衡會不會突發奇想而鬧出什麽亂子,就如他大鬧聚仙樓那般,到時候那局麵她該如何收場?
她這位下聞名的師父,卻從來不是讓人省心的主。
車隊剛出城門,便加快了速度,看來,等待著他們的,又將會是幾的星夜兼程,阿淼想起來時路上用來充饑的那幹糧的味道,胃裏竟條件反射般地冒起了酸水,止不住地湧上了喉頭。
瑞諺突然冷不丁道:“想看便看吧,他就在後麵騎馬跟著。”
阿淼愣了一下,當她明白過來瑞諺指的是言奕衡的時候,想解釋卻又無從開口,心想,好吧,讓你覺得我是仰慕他也好過讓你發現我倆的師徒關係,於是道:“奴婢是想著,難得有機會見到言先生,風采果然不同於尋常人。”
“是嗎,但本王方才讓你隨了他去,你為何推卻?”
“奴婢了,不能有負王妃娘娘的救命之恩,奴婢的去留必得由娘娘開口。”
“所以本王都無權對你的事作主?”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
“不用了,本王知道了,你的心裏,王妃是再生父母,言奕衡是傾慕對象,那本王是什麽?暴君?”
“……”
阿淼突然不知道該用何種措辭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麵對瑞諺這種問題的時候,那種欲還休,隻在心頭卻不能上眉頭的心思,一句喜歡你幾乎都快到了嘴邊,竟要生生地吞下去,就如生咽下一枚魚刺,橫亙在胸中,硌得疼痛卻拔不出來。
“奴婢……奴婢……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瑞諺看著阿淼支支吾吾的樣子,沒來由地覺得有些煩躁,一個奴婢而已,何嚐需要在意她做什麽,什麽,她傾慕誰,她念著誰,又於他何幹?竟然如此在意她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真是荒唐可笑至極。
“王爺在奴婢心中如何,是王爺會在意的嗎?”
阿淼這個反問讓瑞諺有些出乎意料,他淡淡笑道:“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會不一樣嗎?”
“不一樣……”阿淼深深地看著瑞諺的雙眼,這一次,她卻不如之前同他四目相對那般慌張失措,劍眉星目,籠罩在沉沉暮靄之下,卻不似如夜空繁星般靜謐,倒是如利箭穿心。“若王爺在意,奴婢便得出心底話,若王爺不在意,奴婢便可隨意一,隻道讓王爺滿意。”
瑞諺自問並不知道阿淼如何作答才會滿意,甚至他都不知道為何會問出那個問題,此時見阿淼正色,卻又有了那麽一絲頗為在意的感覺。
“本王也就是隨口一問,不必如此認真。”瑞諺並不想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在意這個事本身就讓他覺得荒謬。
對於阿淼來,瑞諺就如同冬的凜雪般,眼見山河銀裝素裹美得炫目,觸之卻令人生寒望而卻步,但總有那麽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引誘著她不斷地在靠近和逃離之間徘徊,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他身邊,從唇處都是涯。
盡管他對此仍一無所知。
阿淼也不再多言,在瑞諺麵前沉默是她一直以來的保命法則,也一直十分奏效。
撩開窗上的布簾,看到言奕衡騎著一匹黑馬不緊不慢地和馬車並排走著,看到阿淼,便微笑點頭示意,阿淼也回敬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這目光的交流雖然隻是轉瞬,但卻被瑞諺清楚地一一看在了眼裏,他不動聲色地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成霖,傳本王的令,加緊趕路,黑之前要到濟城官驛。”
車外的成霖立即答了一聲是,一聲鞭響落,隊伍便突然加快了行進的速度,馬車坑窪不平的道路上疾馳而過,劇烈地顛簸了好幾下,阿淼一個重心不穩身子被甩了起來,頭撞在車頂上,然後重重地跌下來不偏不倚地掉在坐在一旁穩如泰山的瑞諺身上,瑞諺本能地伸手一接,將她的身子穩穩地攬在了懷裏。
阿淼被車頂那一撞,頭有些暈眩,竟迷糊起來,眼前忽地就如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紗,朦朧混沌中隻見瑞諺的臉近在咫尺,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得他的目光異常炯異,顯得比平日裏還要明亮,那熾熱就仿佛太陽照射般,讓她通體不自覺地燥熱起來。
馬車繼續顛簸了幾下逐漸平穩下來,但因為速度太快,整個馬車依舊如大海中的行船,不時地上下左右晃動幾下,這一陣眩暈終於緩了過來,阿淼想站起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卻又是一陣搖晃,將她緊緊地貼在了瑞諺身上。
瑞諺垂下眼看她,懷裏的女人明顯因為過於緊張而顯得尤其惶恐,顛簸中還拚命掙紮著想站起來,雙手很不自然地搭在他胸前,卻生怕觸碰到他的身體,於是僵直著,局促地找不到合適的位置安放。
“本王是燙著你的手了嗎?”
“啊?”阿淼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懵懂地應著,見瑞諺的目光盯著自己那懸停在半空的手,忙放了下來,尷尬地推開瑞諺,趁著馬車還算平穩,立刻起了身坐回了自己的在車窗邊的位置,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下頭發,勉強坐正了身子。
“王爺,為何突然如此緊急?”
瑞諺道:“沒有為何,隻是本王覺得這路程太長,應該加緊趕路。”
車窗簾被疾風帶起,阿淼朝外看去,隻見跟在後麵的眾人都紛紛揚鞭策馬,馬蹄過處,蹄下生風,帶起一陣塵土。
言奕衡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麵,阿淼想起,她的這位師父雖輕功首屈一指,除此之外,也隻有那頭腦可以拿得出場麵了,騎馬這事兒,著實非他所長。
阿淼心下想著若再這樣跑上半日,言奕衡不被甩掉就是被累癱掉,於是忙對瑞諺道:“王爺,言先生好像騎術不是很好,有些跟不上,能不能請成將軍慢一點?”
瑞諺翻過一頁書,淡漠道:“昨日他提出與同行的時候就該想到,本王沒有義務為了照顧一個不太會騎馬的娶誤整隊的行程。”
“可是,再這樣下去,言先生恐怕就會越落越遠了……”阿淼看著始終追不上來的言奕衡,有些心急。
瑞諺抬起眼看她:“你倒是很關心他啊,他是你什麽人?”
“他……並不是奴婢的什麽人,隻是……”
“一個非親非故的人?他如何與你何幹?”
看著阿淼還伸著頭朝車後看,一臉擔憂的樣子,瑞諺的語氣變得極其不耐煩,他竭力忍住就快爆發的無名怒火,道:“本王本就不願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人同行,是你擅自替本王作主,若你真擔心他,那你大可出了這馬車去同他一道,想必你的騎術也好過他吧?”
阿淼聽到瑞諺這話感到有些難以置信,她本以為就憑著言奕衡下第一謀士這塊金字招牌,以及之前瑞諺也透露過對言奕衡的敬佩之情,斷然沒料到瑞諺原來竟如此排斥言奕衡,現下看來倒是她誤會了。
“王爺,言先生可是有錢都請不到,奴婢以為王爺……”
“以為什麽?”瑞諺厲聲打斷她,“以為本王禮賢下士,結果讓你失望了?”
此時的阿淼覺得瑞諺從來沒有如此不可理喻過,之前他陰晴不定也好,喜怒無常也好,冷漠淡然也好,卻斷斷不是如此不講道理,更是非嫉賢妒能之輩,阿淼實在有些想不通,難道是因為言奕衡麵目可憎看上去就不招人待見?
不知從哪裏飄來幾朵烏雲將剛才還和顏悅色的陽光遮擋了個嚴嚴實實,色也隨之逐漸沉了下來,似乎昭示著即將有一場大雨來臨。
阿淼不敢再話,隻得耷拉著腦袋,從布簾的縫隙處斜眼望著外麵越來越暗的色,剛想著言奕衡到底有沒有趕上來,就見車外一匹黑馬躍過,正是言奕衡,還衝著阿淼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
阿淼見言奕衡趕上來,也不禁露出了笑,便放下心來,回過頭卻見瑞諺的臉色比這色更加陰鬱,兩道凜冽的目光正盯著她,寒意滲人,便忙收起笑意,垂著頭做溫馴狀。
都伴君如伴虎,看來這親王也好不了多少,一個不留神莫名就觸了逆鱗。
瑞諺也看了看外麵,道:“成霖,就要下雨了,再快一點。”
“是,王爺!兄弟們再快一點!”
有了前一次的教訓,阿淼忙抓牢車梁,弱弱地看了瑞諺一眼:“王爺,言先生好不容易趕上來,這又……”
瑞諺麵無表情道:“你還是先擔心一下你自己吧,別又砸到本王身上來。”著,還作嫌棄狀拂了一下衣袖,阿淼看到那織緞麵的衣袖起了一些褶皺,應是剛才被自己壓出來的,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撫平,瑞諺卻抽開手,似乎並不願意那雙手再次觸到自己。
這場大雨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其實沒有下雨最好,否則那路上的泥濘會讓這條路行進得艱難無比。
阿淼終於有那麽一點相信,瑞諺真是為了趕路,而不是刻意想甩掉言奕衡。
關於瑞諺為何不喜歡言奕衡,阿淼想破腦袋也沒能想出緣由,最終也隻能作罷,就當是瑞諺脾氣古怪,看不慣言奕衡這樣的人吧。
不過,這隊伍行進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就好像有人在後麵追趕逃命般,加上山路凹凸不平,車轅時不時地撞上石頭彈起來,阿淼從剛開始的頭暈目眩到後半段隻感覺到胃裏一路翻江倒海般,胸悶痛得慌,臉色也逐漸變得煞白,而瑞諺卻絲毫未曾發覺,如催簸還依然能穩坐如初。
“王爺,能不能……停一停,奴婢……”
阿淼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捂住嘴竭力控製著那股酸鹹不要就此噴湧而出。
瑞諺沒有看她:“等過了界碑,自然會停,順便告訴你,本王馬車裏的這氈子可是新鋪的,弄髒了你在朔王府做牛做馬一輩子可都是不夠賠的。”
阿淼這才明白,瑞諺這擺明又是在戲耍她,不過是換了另一種方式罷了。
這是造了什麽孽,一邊是以心情好壞為準則行事的師父,一邊是以戲耍人為樂的惡趣味王爺,這兩尊誰也得罪不起的大神是要輪番來要了她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