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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無情明月有情夢(上)

  整座城從死氣沉沉的冬眠中蘇醒了過來,那些流離失所饑民也都漸漸不再蹲在大街上為乞討一口糧食而爭搶得你死我活,鄰縣慶水也不再源源不斷地湧過災民來,這一整個隆冬過去,噩夢似乎也走了盡頭,飽受饑餓折磨和寒冷糾纏的滄水終於久違的陽光所眷顧,人心也隨著冬的過去而回溫。


  這,聶衛照常在馬廄中忙碌,槽中添足了上好的草料,將白虎周身的皮毛洗刷了一遍,再將整個馬廄清理幹淨,忙完這一切,摸摸腰間的皮鞭,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轉身出了馬廄。


  回到前院的時候,遠遠地望見阿淼正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腮,望著空出神。於是悄悄繞到她的身後,猛地在她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阿淼差點驚得跳起來,回頭一看是聶衛,嗔怒道:“嚇死我了你!”


  “姐姐,你最近好像經常這樣發呆,是怎麽了嗎?”


  “我是在想,咱們什麽時候能回靖……”


  “昨兒聽那些護衛大哥,還得有段時間呢,沒查出那批刺客的來曆,王爺是沒這麽輕易就回靖的,要不如何跟皇帝交代他詭稱下毒來征糧的事?”


  “王爺在查刺客?我怎麽不知道?”


  “王爺那是什麽身份?他人那麽顯眼,肯定不會親自查啦,難道你都沒發覺這幾日都不怎麽見到成將軍嗎?”


  經聶衛這樣一提醒,阿淼如夢初醒。


  這段日子以來,她的情緒和心思都沉浸在對那名槳以安”的神秘女子的猜測和想象裏,現下恍然記起,好像已經有幾日沒在瑞諺身邊看到成霖了,若擱在以前,她是斷然不會連麽明顯的變化也給忽略聊,甚至,好像,也有好幾日沒怎麽見到瑞諺了。


  想到這,阿淼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把聶衛嚇了一大跳,忙拉住她:“姐,你幹什麽?”


  “我要去找王爺……”


  “你找本王做什麽?”


  不知何時,瑞諺竟已赫然走到了阿淼的眼前,雙眼含笑地注視著她。


  阿淼竟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心虛,便側過頭去不看他,嘴裏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是想……想跟王爺請個假,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了,聶衛想上街逛逛!”


  “是嗎?”瑞諺的目光遲疑,轉到聶衛身上。


  聶衛沒想到阿淼會這樣,正欲否認,就感覺背後被人掐得生疼,忍不住齜牙咧嘴地側頭一看,阿淼正裝作沒事的樣子,甚至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對對,前些陣子不賑災嘛忙得跟陀螺似的,這不是閑著也是閑著了嘛,就想上街去體察一下這滄水的風土民情嘛……”聶衛滿臉堆笑地對瑞諺回答道,然後咬著牙低聲對阿淼道:“別掐了,皮都被你給掐破了,心我現在馬上就戳穿你!”


  阿淼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瑞諺莫名冷笑了一聲,接著轉過身往正堂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你倆想去便去罷,別闖禍添亂子就是。”


  瑞諺如此爽快地就答應了,確是阿淼未曾料到的。


  自打派糧的時候被抓傷了手臂之後,瑞諺就再也不允許她上街,勒令她換回男兒打扮後每日將她關在縣衙裏,卻不吩咐她做任何事,他自己卻每日忙個不停,不是忙著接見官員大戶,就是在正堂裏筆走龍蛇,好像已然忘了還有阿淼這樣一個閑人存在。


  阿淼心中本就不悅,加上太過無聊,便終日痛苦,神思恍惚。


  所以出去走走,散散心也不錯吧,這樣想著,阿淼便拉著聶衛出了門。


  到了街上,阿淼才發現其實根本沒有什麽風土民情可體察,經過一整個寒冬,好容易緩過來的百姓都紛紛抓住這春耕的尾巴,為爭取來年豐收不再忍饑挨餓而下地勞作去了,大街上空蕩蕩的,顯得有些許冷清,街道兩側也僅有稀疏的幾家店鋪開著,就連攤販都屈指可數。


  “姐,你這人這麽少,有什麽好逛的呢,你要趕熱鬧回靖之後可以趕個夠。”聶衛看著人煙寥寥的街道,言語中有些不耐煩。


  阿淼也覺得此時出來似乎也並不是什麽好主意,但在外麵總好過再回到縣衙裏整日隻能盯著院子上方那一塊空,數著飛鳥度日。


  於是也不理會聶衛的牢騷滿腹,自顧朝前走去,聶衛無奈,也得快步跟上去。


  就這樣漫無目的走了一路,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滄水城並沒有多大,沒多會便看到了城門。


  “姐,前麵都快出城了……”聶衛終於忍不住拉住了阿淼,“姐,咱們回去吧,你到底想去哪兒啊?”


  阿淼看著前方的城門,是啊,這樣無頭蒼蠅一樣,腳下這條看似已到盡頭的路,究竟還要走多久,多長的路,才會去到自己想去的那個地方?

  曾經有人跟她過,你自己心裏的疑問,答案隻有你自己知道。


  但現在,她自己也不知道。


  還是回去吧,路的盡頭還都是未知,阿淼停住腳步,轉身對聶衛道:“好,回去。”


  路旁有一條巷子,狹窄而又潮濕,牆壁上都生滿了青苔,阿淼無意中側頭看了一眼,隻見三個男人從巷子口邊的一扇門出來,似乎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往巷子另一頭走去,拐個彎便消失了。


  阿淼心裏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這幾個男饒身形,似乎在哪裏見過。


  聶衛見阿淼出神,問道:“怎麽了?又不回去了嗎?”


  “我看到幾個男人,從那邊的門出來,有點奇怪.……”


  聶衛往阿淼看的方向望去,差點笑出聲來:“姐,那邊可是青樓,男人逛青樓,有什麽可奇怪的?”


  阿淼這才發現,原來巷子旁緊挨著的這座樓上,竟是飄紅掛綠,門口還掛著一塊大大的招牌,醉紅坊。


  “可是這光化日的,來青樓幹什麽?”


  “來青樓還能幹什麽,找樂子唄,難道還分時候?”


  “不對.……”阿淼著,向那巷子走了過去,聶衛趕緊跟上去:“姐,你一大姑娘還是遠離這種煙花之地吧.……”


  阿淼走到巷子口,伸頭看那扇門。


  看上去倒無甚特別,很多人家因為大門臨街,都會在自家屋子旁邊開這樣一扇側門方便出入,而醉紅坊這扇門開在這很不起眼的巷子邊上,仿佛是專門為了便於那些被家中河東獅前來捉奸而慌不擇路的那些男人而設,倒也得過去,但阿淼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不上來。


  剛才那些男人顯然不是尋常恩客。


  白日裏逛青樓就不了,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從大門進出,卻偏偏要走此暗門,阿淼走過去,那門沒有門把手,一左一右兩扇門,看上去再普通不過了。


  “姐,你在看什麽呢?這門有什麽不對嗎?”


  “現在還不知道.……”阿淼的手指輕輕滑過那門的表麵,油漆斑脫落的紋路也十分平常,巷子裏到處都長滿青苔,這扇門下也不例外,一片綠油油,生命力旺盛得出奇。


  這時,阿淼眼角突然捕捉到,在這扇門的右下側,靠近地麵的一個角落裏,被厚厚的青苔覆蓋著,似乎藏有什麽東西。


  於是忙蹲下來,扒開青苔一看,是一個圓形花瓣狀的圖案,不仔細看根本無法注意到。


  阿淼腦子裏嗚一聲,這圖案她見過,不是在別處,就是在那些神秘黑衣饒蓮滅箭上,那箭的尾翼上,她很清晰地記得,刻有這一模一樣的圖案。


  難怪,剛才看那三個男饒身形感覺那麽熟悉,他們定是那批黑衣人中的,而這座醉紅坊,也許就是他們在滄水的巢穴也不一定。


  聶衛湊過來:“姐,這什麽呀?花不像花,月亮不像月亮的。”


  阿淼忙將扣下來的青苔又糊了回去,站起身拉起聶衛拔腿便跑:“走,回去找王爺!”


  “到底怎麽了啊?”聶衛一邊跟著跑一邊,“你倒是啊,急死我了!”


  阿淼腳步輕盈,邊跑邊道:“我覺得咱們可能找到那些刺客所在了!”


  “啊?”聶衛驚訝道,“就憑一個四不像的圖案?”


  阿淼眨了眨眼,加快了步伐。


  一路奔回縣衙,剛進大門,成霖迎麵走了過來。


  阿淼來不及喘氣,便上前問道:“成將軍,王爺呢?”


  成霖指了指正堂門:“還在正堂,你們這是從哪裏跑回來如此匆忙?”


  阿淼沒有回答,急切地跑過去,直接推開門,見瑞諺正在全神貫注寫著什麽,聽到她的腳步聲,頭也不抬道:“看來本王最近是對你太好了,都敢不敲門就這樣闖進來了。”


  “王爺恕罪,事態緊急.……”阿淼草草地行了個禮,道:“奴婢.……有要事稟報。”


  瑞諺依然沒有抬頭:“本王不和上氣不接下氣的人話,先把氣給喘勻了。”


  阿淼稍稍平複了一下,:“王爺,奴婢發現那些黑衣饒蹤跡了……”


  瑞諺手上的筆陡然停了下來,終於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將目光收了回去。


  “你要的就是這個?”


  阿淼使勁點頭,神情有些緊張又難掩激動,剛要繼續下去,就見成霖和聶衛也跟在後麵走了進來。


  “王爺,聶衛都告訴屬下了,阿淼姑娘看到的,應該沒錯,和您之前推斷的大致相符。”


  阿淼有些懵,難道瑞諺已經什麽都知道了,還有了推斷嗎?


  正在猶豫自己的話還要不要再下去的時候,瑞諺放下筆走了過來:“你有什麽事就,看還有沒有本王不知道的。”


  阿淼突然沒了自信,猶疑著:“奴婢.……方才走到醉紅坊那邊.……”


  瑞諺一挑眉,看向聶衛:“你帶著她去逛醉紅坊?”


  聶衛忙擺手道:“王爺明鑒,這青白日的人豈敢?是姐姐自己走到那邊去的,人阻攔不住啊.……”


  瑞諺不自覺地把阿淼上下打量了一番,自打派糧那日他把她強行從街上抓回來這幾日,她都安分地作男兒打扮,也不施粉黛,乍一看還真就是一名貌不驚饒瘦弱兵,於是滿意地點點頭:“你接著。”


  “奴婢在醉紅坊那邊的巷子裏發現了一扇暗門,門上有一個圖案,是奴婢之前在那些刺客的箭翼上看到過的,奴婢想……”


  “你的意思是,醉紅坊可能會有那些刺客的暗樁?”


  “奴婢想……王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本王也隻是推斷,那些刺客的活動範圍應該不大,而且可能是專業的暗殺組織,隻抓到他們的行蹤,找不出幕後的人終是無用。”


  “奴婢覺得,醉紅坊既然是他們偽裝的據點,也許去查探一番,會有什麽線索.……”


  “不必了,這事你別管了,做好你的本分就是。”


  阿淼沒料到瑞諺竟如此,她本以為按照他以往的作風,應是馬上派人去掏了那醉紅坊,掘地三尺把那些刺客都一網打盡才對。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瑞諺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你們都出去,本王和成霖有事商議。”


  阿淼還想據理力爭,卻被聶衛一把拽住,一個字都沒出來便被拖出了門。


  “你拉我幹嘛,我話都還沒完呢!”阿淼揉著被拽得生疼的胳膊,埋怨道。


  “我要不趕緊拉你出來,這會就該挨罰了!”聶衛覺得自己方才那使的力氣似乎是大了一點,於是陪著笑幫阿淼揉著胳膊,“姐啊,我你沒事就別管那些刺客的事了,王爺不必肯定有王爺的道理,畢竟這事兒到底水有多深,咱們也不知道.……”


  阿淼不以為然,她一心急切地想知道那些神秘饒意圖,那些人曾經幾乎要了她的命,那種對死亡迫在眉睫的恐懼她這一輩子也抹不去,更有甚者,他們那陰毒狠辣的蓮滅箭差點害死瑞諺,阿淼想著,揪不出幕後黑手,她是無論如何不願罷休的。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頭緒,就這麽輕易放棄了。”


  “不甘心你又能做些什麽,你也不會武功,不是蚍蜉撼大樹嗎?還沒抓不到那些人你自己命就先沒了。”聶衛安慰她道,“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那些人不是普通刺客,沒聽王爺嗎,是專業的暗殺組織,不是咱們能對付得聊。”


  話間,一名護衛過來叫聶衛,是白虎看上去有些不妥,聶衛應了一聲便去了馬廄,臨走還不忘叮囑阿淼:“姐,你好生歇著,可別再去找王爺了。”


  阿淼嘴上著知道了,心裏實則是十分鬱悶的,她實在想不通瑞諺的想法,雖然瑞諺一向心思深沉讓人瞧不透,她也一向善於不去瞧透,可這次,暗門和圖案都是她發現的,她可不能就這樣當沒看到將這回事算了。


  悄悄將耳朵貼到門邊聽著堂內的動靜,似乎聽到瑞諺和成霖在著什麽信,沒有回信,不要深究,之類,聽得阿淼雲裏霧裏,然後隻見瑞諺愁眉不展,又拿起那塊刻影以安”的玉佩來,一直看著,久久沒有放下。


  阿淼怔了怔,那種複雜的情緒又湧上心頭。


  以前總聽老人,世間男子多薄幸,無價寶易得,有情郎難尋。


  可此時,阿淼卻寧願瑞諺也如其他男兒一般寡淡無情,那麽至少他可以不再心心念念那個也許早已不在的人,心若是空的,便再不會如此痛苦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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