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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又見西風換

  連日來,起那長公主殿下在乾福宮上演的那一幕,乾福宮的每個人都會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腦袋,掂量掂量一下那分量,看看還能在脖子上頂多久。


  那,待卿涵回過神來的時候,秦氏早已不在大殿之上,之後僅僅一個時辰,文武百官都心照不宣地察覺筵席氣氛不再如之前一派祥和,於是也陸續向瑞清告辭回家。


  一場盛宴草草收場。


  宴席散場,素塵則趁著那場好戲製造的混亂偷偷溜走了。


  回到了宗禮門那裏,剛換完衣服,還來不及整理頭發,王府的馬車便過來了,素塵生怕有人看到自己,四下張望著,胡亂將宮女服丟到宗禮門後的一口井裏,待馬車到了跟前,便手忙腳亂地爬進了馬車內,放下簾子那一刻,緊張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鄭氏的麵色似乎進宮時候更差了,手上捏著一杯熱水,還沒喝下去便又開始咳嗽,落英忙扶著她,撫著她的背,甚是擔憂。


  素塵道:“才不過兩個時辰功夫,娘娘怎會愈發嚴重了呢?”


  “娘娘在宴席上飲過酒,勸也不聽,唉……”


  鄭氏擺擺手道:“我沒事,素塵,事情辦得如何?信送到了嗎?”


  “信送到了,人也見到了,隻是……”


  “是出了什麽岔子嗎?”


  “那倒沒有,隻是師太未曾回信,還托奴婢給王爺帶句話。”


  “什麽話?”


  “師太,不是每件事,都會有謎底,深究終是無益,還勸王爺凡事以蒼生為念。”


  聞言,鄭氏把身子依在靠背上,眼中滿是無奈,隻得深歎了口氣:“深究終是無益,若僅憑得此六個字能勸得王爺,改日得去去濟恩寺感謝神明保佑。”


  起這大寧的國寺濟恩寺,思緒又飛回到了一年多之前的那日,也是這樣一個春,風和日麗,萬物生機煥發,濟恩寺外,她遠眺著那偶被微風吹拂撩起來的麵紗下,露出的那張明媚秀美的臉龐,略帶稚氣的雙目仿佛含著一灣清泉般晶瑩剔透,那時候,那可人兒還似有玲瓏七竅心,無憂無慮,無瑕無邪。想起來,那場麵鮮活得如同昨日,卻又似陌生而久遠。


  隻道當時初見,徒留今日嗟歎。


  看著鄭氏陷入沉思,素塵輕聲喚道:“娘娘,奴婢想知道方才宴席上您為何飲酒?明知道您這身子,那是半點酒也沾不得的。”


  落英沒好氣地丟給素塵一個白眼:“那還不是因為你,娘娘不向太後敬酒的話,你早就被認出來,此時恐怕已經腦袋搬家了罷!”


  素塵想到了各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在她剛到乾福宮之時,鄭氏就在眾多宮女中一眼看到了她,而之所以能在認識她的太後眼皮下不露出破綻,正是得虧了鄭氏瞅準了時機向太後敬了一杯酒的緣故。


  其實,也得虧了在這之前,卿涵演的那一出好戲,讓太後心煩意亂,如坐針氈,在鄭氏敬酒之後不久,便匆匆回了壽慈宮。沒人知道,也沒人深究,乾福宮多了或少了一名宮女這種瑣碎的事,唯一後果,僅僅是那位總領太監在事後,對著名冊反複糾結這糊塗賬,最後也隻得囫圇過去。


  素塵想著剛才的虛驚,馬車走出宮門的那一刻,她想,這深牢大獄,最好一輩子也不用再踏足。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秦氏都在壽慈宮內閉門不出,也不見任何人。


  卿涵知道自家那不好惹的母後竟連瑞清都拒之門外的時候,才恍然覺悟她那也許是真的做得太過火了,這次可不是撒撒嬌就能過去得聊。


  於是,在秦氏閉門不出的第五日開始,卿涵開始每日到壽慈宮晨昏定省,準時準點,有時候甚至連三餐都著人送到壽慈宮外,除了一句“母後,女兒錯了”之外,卻無其他多言。


  第七,卿涵準時在卯時來到壽慈宮外的時候,卻見麗妃出現在宮門口。


  “喲,沒想到還有人比本公主更早啊……”


  麗妃見卿涵走來,行禮道:“見過長公主。”


  卿涵睨了她一眼:“麗妃娘娘大清早不睡覺來母後宮裏所為何事?”


  “嬪妾聽聞太後接連七日閉門不出,擔心太後是否鳳體違和。”


  “呸,你誰鳳體違和呢,我母後鳳體堪稱鬆柏之質,違和個……怎麽會違和?”


  “那可難,嬪妾聽聞太後這幾日心情一直不好,長此以往,難免影響到鳳體。”


  “麗妃娘娘真是比本公主這個親生女兒還貼心啊,該不會是盼著母後有個好歹,免得阻了你的皇後夢吧?”


  “公主真會笑,合宮上下整日想的都是如何讓太後開心,公主卻想的是如何讓太後煩心,不是親生女兒怕還辦不到呢吧?”


  “你……”卿涵語塞,看著麗妃輕蔑的樣子,也隻得瞪著雙眼,卻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她。


  這時,緊閉著的宮門打開了,阿貞走了出來,對著卿涵和麗妃微微欠身行禮。


  “見過長公主殿下,給麗妃娘娘請安。”


  卿涵搶先一步上前拉住阿貞:“姑姑,母後怎麽樣了?是不是肯見我了?”


  阿貞不言,微笑著看向麗妃:“麗妃娘娘,太後請您進去話。”


  卿涵一聽急了:“那我呢?母後沒叫我嗎?”


  阿貞還是那樣微笑道:“太後隻讓奴婢請麗妃娘娘一人,還請公主稍安勿躁。”


  麗妃側過臉,向卿涵拋來一個走著瞧的表情,高昂著頭跟在阿貞身後進了宮門。


  卿涵頓時有些泄氣,親閨女還沒嫁出去呢,就已經比不上兒媳婦親了,關鍵是,這兒媳婦也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正經兒媳婦啊,這老太太怎麽想的?


  兩刻之後,麗妃便出來了,見依然在宮門口來回踱步的卿涵,還是那樣趾高氣揚的樣子,讓卿涵打心裏覺得煩躁。


  阿貞送走麗妃之後,轉身對蹲在地上捏著一根草數著螞蟻的卿涵:“公主,太後讓您進去。”


  卿涵立即來了精神,丟開手上的草,站起來迅速理了理衣裙和頭發,學著宮女謙默順和的姿勢將兩手並攏放在腹前,低著頭走了進去。


  寢殿內,秦氏斜躺在塌上,雙腿上蓋著錦被,手上握著一卷書軸,塌前的桌上並未如往常般擺放著瓜果,隻有一杯清茶,一個銅爐,依然是卿涵熟悉的清冽花香。


  “卿涵給母後請安,願母後身體康泰,長樂無憂。”


  秦氏微微側頭,眼見卿涵乖巧地低著頭跪著,道:“咱們這公主殿下不讓哀家生氣,哀家就還真身體康泰長樂無憂了……”著,又轉回頭去繼續看書,不鹹不淡地:“一連幾日你都在壽慈宮外跟隻麻雀似的就那一句話,今日倒好,和麗妃差點吵起來了,嘰嘰喳喳的聒噪得哀家頭疼,再不讓你進來,怕是哀家在這壽慈宮也待不住了。”


  卿涵咧嘴笑道:“所以母後的意思,是不生卿涵的氣了?”


  “母女倆哪有隔夜仇……”


  卿涵一聽迅速爬了起來:“我就母後最疼我了!”


  “但是太後和長公主有!”秦氏正色道,同時放下了手裏的書。


  卿涵有些懵,搞不懂秦氏這兩句話的意思。


  “是不是那麗妃和您了我的壞話,母後,您可別聽她的,那個女人,她不是省油的燈…….”


  “放肆!哀家還沒叫你起來呢,跪下!”


  卿涵再次乖乖跪下,秦氏坐起來:“卿涵,你讓母後你什麽好,你怕拘束,你要舞刀弄槍,這些母後和皇兄都能隨你去,但是你那日的行為可不僅僅是女孩的任性,你要隨時記得自己的身份,在那種場合是能任由你胡鬧的嗎?”


  “女兒知錯了,不就是坑了關歇三千兩銀子嘛,女兒也是為百姓做好事呀!”


  “無知!”秦氏扶額長歎,“若換了別人,那就僅僅隻是三千兩銀子,也算不得什麽,但對於關歇來,那就不是損了三千兩銀子那麽簡單的事了,他是誰,他是關歇!”


  “可他不是也沒什麽嘛…….”


  “他自然是不會和你計較,在他眼裏你不過就是個荒唐頑劣的孩子,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皇兄?”


  “皇兄?他…….他怎麽了?”卿涵突然被問得有些心虛起來。


  “因為宋漪的事,你皇兄已經和他結下了梁子,現在你又來這一出,關歇在百官麵前丟麵子不打緊,但你皇兄每在朝堂之上還得看他的臉色,文武百官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門下,可以國家大事,甚至江山社稷,你皇兄大半仰仗於他,母後籠絡了這許久,就被你那一鬧毀於一旦。”


  “母後,皇兄不是皇帝嗎,您不是太後嗎,你們不應該是大寧最厲害的兩個人嗎,為何還得看一個臣子的臉色?如此未免太過窩囊了!”


  “自打你皇兄成年親政後,哀家這個太後也不能過多插手政事,以前,宋列英是張揚跋扈,權傾朝野,下人都隻知宋公不知帝王,那個時候,也有人過窩囊,可哀家認為,這並非窩囊,而是隱忍,若無隱忍,如何能等到時機除掉宋氏一族?現下也更需隱忍,否則哀家都隻怕見不到你皇兄真正掌握皇權的那……”


  秦氏著,眼裏滿是傷痛和憂心。


  若剛才卿涵還義正辭嚴,現在,心中卻隻有愧疚和後悔。


  她將頭枕秦氏的腿上,在哽咽著:“所以,母後頭先才先叫麗妃,是為了安撫她,好不讓她爹在朝上為難皇兄吧……”


  秦氏撫著卿涵的頭發,語重心長道:“卿涵,明年便是你及笄之年,要有長大的樣子,母後這棵大樹,是無法為你皇兄和你遮陰一輩子的,做不到為你皇兄排憂解難,至少,不要徒增煩惱罷。”


  卿涵點頭:“母後放心,女兒知道了……不過母後,女兒是斷斷不會嫁給關紹禮的。”


  秦氏道:“不嫁就先不嫁吧,你那樣一鬧,關歇再上趕著讓他兒子求娶你,也是沒麵子,應該會讓此事消停一段時間吧。”


  “會消停多久?一輩子嗎?”


  秦氏抬起頭,深歎道:“能多久,是多久吧。”


  百官宴之後的那晚,過得戰戰兢兢的還有那位被百官都認定聊未來駙馬關家大公子關紹禮,大概是為關家未來那位身份高貴又古靈精怪的新娘,等著看一場笑話吧。


  自打坐上回府的馬車那一刻起,關紹禮就一直看著關歇的臉色,大氣不敢出,幾次欲言又止。


  關歇閉著眼,眼皮微微跳動著,表麵看似平靜,內心裏卻暗潮洶湧。


  關紹禮不敢話,隻得老實地坐在一旁,心裏卻想起卿涵方才在宴會上那“乞丐服”加麵紗的行頭,突然覺得那囂張跋扈也好,刁蠻驕橫也好,刻意為難也好,竟是可愛至極。


  女子本都應是萬種風情,有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自然也能有卿涵這種率真俏皮的。


  想著想著,心底竟莫名湧起一股溫柔的感覺,不禁笑了笑。


  “你在笑什麽?”關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正麵色凜冽地看著他。


  關紹禮忙道:“兒子在想,方才在宴會上,公主那一番言行,倒也不失可愛。”


  “哼,若不是她皇族身份,就是不知禮教的野丫頭而已。”


  “父親得極是,兒子……知錯了。”


  “知錯?錯在何處?”


  “兒子,未同父親商量便擅自作主捐出三千紋銀。”


  沒料到關歇臉色竟是緩和了一些:“無妨,你做得很好,三千兩銀子就讓皇上和太後欠下咱們相府這個人情,可不是銀子可以衡量的。”


  “那父親,和公主的親事?”


  “眼下隻有暫時先按下此事,待過段時間影響過去,為父擇日同太後再另行商議。”


  “是,父親。”


  “紹禮,下個月大理寺丞告老還鄉,為父已同皇上提請由你去填補那個空缺,品階不高,但你需得尤其上心,不能丟了為父的情麵。”


  “父親,您不是兒子要做駙馬便不能出任官職的嗎?”


  “長公主不是總借你無官職一事看低你嗎,這回有了官職,但還需得做出點成績來,如此一來她今後便再無借口隨意羞辱於你。”


  “還是父親思慮周全,兒子定不負父親期望。”


  “嗯,這樣就好……”關歇突然又想起來什麽,問道:“為父最近有段日子沒有去探望玉薇了,你得空去看看她,是不是還心心念念那個人?”


  關紹禮道:“前兩姨娘還跟兒子怨過此事,是玉薇非他不嫁,為此還絕過食,是否需要兒子再去勸解一下?”


  關歇沒話,而是捋起了胡子,關紹禮知道,父親如此動作,便是心中已然有了一番盤算。


  思度片刻之後,關歇緩緩道:“不必,讓她鬧,在相府裏還能鬧出啥,或許這也不是什麽壞事,為父還真的能成全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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