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珠鈿翠翹任冷落(上)
來這仲春的氣候倒甚是奇怪,前些陣子還總是陰雨連綿,這幾日竟像是把雨水落了個幹淨,一連數日,都是風和日麗,豔陽高照,午時走在戶外還感覺到了些許初夏的味道,可一旦太陽落山,夜幕降臨的時候又仿佛進入了深秋,涼風瑟瑟,寒露深沉。
劉裕在這傍晚時分伺候瑞清用完晚膳之後,照例去了禦藥局請禦醫來給瑞清把平安脈,雖瑞清認為並不必要如一日三餐般請脈,是太後堅持,道是皇帝從就愛在季節交替之時被頑疾纏身,成年之後身體雖已比以前康健許多,但太後還是認為龍體容不得馬虎和僥幸,於是這個略顯繁瑣的規矩就這樣沿襲了下來,長日久,瑞清倒也習慣了,隻是後宮眾妃嬪總是有事沒事為著皇帝陛下的龍體安康去般若殿祈福,然後有意無意地以此在太後麵前表現對瑞清的各種關心,這其中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瑞清也不願意去深究,而合宮上下,無人不知,盛華宮娘娘是其中跑得最勤,也最為虔誠的,進了般若殿一待就是大半日光景,往往深夜才出。
這已近亥時,便下起了大霧,一行大約十饒隊伍從般若殿徐徐而出,每個人都提著緋紅色的燈籠,隊伍最前麵,八個太監抬著一乘華麗的轎輦,紅色華蓋下輕曼的柔紗帳子裏慵懶地半躺著的那位華貴豔麗的女人,便是如今風頭正盛的麗妃娘娘。
“黑路滑,大家都仔細著點。”宮女望秋大聲提醒著眾人。
麗妃伸手撩開紗幔:“望秋,本宮怎麽覺著,今夜這條路走得特別久?”
“回娘娘,夜深霧濃,往常走的那條路太過狹窄難行,所以奴婢吩咐他們走這條比較遠一點但是好走的路。”
“前麵到哪裏了?這霧太重,本宮什麽都看不清。”
望秋遲疑了一下,答道:“娘娘,前麵轉角就是月落閣了,若娘娘避忌,奴婢吩咐他們繞過去就是了。”
麗妃道:“本來就繞了路,再繞,得幾時才能回到盛華宮?不就是月落閣嗎,有什麽好避忌的,本宮倒突然來了興致今夜想去探訪一下。”
“娘娘,月落閣雖非冷宮卻勝似冷宮,可晦氣著呢,娘娘可不能進去。”
“誰本宮要進去?以前她總壓我半分,現在不過一個的次嬪,該是她出來迎本宮,莫非還要懼她不成?”
“可是娘娘.……”望秋還想什麽,聽得自家這位倔強的娘娘的話,也隻好按照既定路線繼續往前去。
沒走多遠,便到了一個緩坡轉角處,一座兩層的樓安靜地矗立在那個角落深處,灰色的大門朱漆斑駁,破舊的圍牆爬滿了裂隙和青色的藤蔓,枝繁葉茂幾乎把門廊都給遮掩了,門上掛著的牌匾上書“月落閣”三個大字也已模糊難辨,若不是能瞧見樓裏還依稀閃動著點點亮光,凡人都會把此處認作是廢墟。
不見斷垣殘壁,而在這樣一個濃霧籠罩的深夜卻依然教人不寒而栗的,也隻有這裏了。
麗妃在叫停了轎輦之後,撩起紗帳對著月落閣的大門看了許久,似乎在猶豫什麽。
“娘娘,咱們還是走吧,奴婢覺得此處不祥,讓人身上都一陣陣涼颼颼的。”
望秋著抱緊了雙臂,她膽子很,都不曾敢正眼看那大門一眼。
麗妃思考了很久,正想話,隻見月落閣的大門此時竟然被人從裏麵打開了,年久失修的大門隨著開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野獸在黑暗中磨牙,令人毛骨悚然。
開門的人正是竹影,隻見她探出頭來四下張望,見門口不遠處似乎有人影晃動,嚇了一大跳,隨即大聲朝喊道:“誰在那裏?大半夜的在此想嚇死人嗎?”
望秋也大聲回道:“大膽,盛華宮麗妃娘娘在此,是誰如此無禮?”
麗妃娘娘?!
竹影頓時一頭冷汗,忙跪下道:“奴婢該死,濃霧深重,未識得娘娘,懇請娘娘恕罪.……”
抬轎太監慢慢將轎輦放下,麗妃下來往前走了幾步,終於勉強看清竹影的模樣。“本宮還當是誰,罷了,叫你家主子出來回本宮話。”
還沒待竹影話,就聽得宋漪的聲音輕飄飄地從門裏傳了出來:“麗妃娘娘深夜探訪,嬪妾本應出門迎候,但當日聖上發落嬪妾至茨時候,聖旨著非詔不得出月落閣,故恐難從娘娘之命,望娘娘體諒海涵。”
“妹妹在此已四月有餘,本宮聽聞妹妹身體欠安,甚是掛心,若妹妹是身負聖旨不得外出,本宮自然不會多加為難,若妹妹是因其他原因不願意見本宮……”
“娘娘多慮了,嬪妾戴罪之身,勞娘娘牽掛,是嬪妾的罪過,更深露重,望娘娘早些回宮安歇,無謂在此為嬪妾逗留。”
“若本宮非要進來呢?”麗妃不屑,著就要往月落閣大門裏去,望秋忙攔住她:“娘娘三思,可進去不得啊.……”
“本宮就不信,這偌大的皇宮,還有本宮去不得的地方。”麗妃推開望秋,幾步便跨上台階,走到了月落閣的門口,竹影跪在門邊,伸出手臂阻攔道:“麗妃娘娘請留步,我家娘娘的確是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怕輕慢了娘娘。”
麗妃怒道:“你家主子得意的時候在那千乘宮都未曾敢阻攔本宮,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何竟膽敢騎到你主子頭上了?還不快給本宮滾開!”
“娘娘若是真想進我這月落閣,進來便是,自然無人阻攔,何必為難下人?”
麗妃抬頭,隻見宋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然走了出來,站在大門和樓之間的院裏,身上隻披著一件單薄的披風,表情冷冽淡然,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一頭長及腰間的秀發上插著一隻簡陋的珠花,卻梳得整整齊齊,身後和周圍殘破的景致將這個女人襯托得無比出塵絕豔。
一瞬間麗妃竟然有種錯覺,仿佛這裏還是那個輝煌的千乘宮,眼前這個女人還是那個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宸妃娘娘,即便宋漪已經淪落至此,自己心裏那從來不敢也不願意承認的嫉恨也不曾能減少一絲半分,這種感覺讓她心裏的疙瘩越來越大,十分地不舒坦。
“妹妹不是托辭有聖旨在身,不願意出來見本宮嗎?”
“嬪妾並未走出月落閣大門,娘娘您不是正瞧著嗎?”
麗妃看著腳下不高不矮的門檻,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傳中鬼屋一般存在的月落閣,的確讓她倍感不適,加上還有個讓她更加不適的宋漪在這,便立即打消了剛才非進不可的念頭。
“嬪妾出來了,敢問娘娘有何吩咐?”
“本宮聽聞妹妹身體不適,前來探望,畢竟都是一同進宮一同侍奉皇上多年的姐妹,見妹妹短短數月便憔悴如此,本宮也是於心不忍,都怪這宮裏跟紅頂白的壞了風氣,妹妹若是缺衣少食,或是哪個不長眼的宮人欺辱妹妹,可千萬要告訴本宮,別委屈了自個兒——啊,不如明兒本宮讓望秋將盛華宮本月的份例一些過來,反正皇上賞賜了太多本宮也用不完。”
宋漪微微屈身,道:“娘娘的好意,嬪妾心領了,月落閣如今隻有嬪妾和竹影兩人,吃穿用度並不曾缺少,月落閣平日也甚少有宮人來到,嬪妾反而落個清靜,若娘娘對嬪妾特別照顧,恐引起後宮非議,傳到皇上和太後那裏,怕是會連累娘娘。”
“哎,妹妹別介意啊,其實皇上心裏還是惦記妹妹的,否則以令尊宋左相所獲之罪,本淩遲處死也不過為,但皇上僅僅下旨革職禁足府中,妹妹的兩個兄長也隻是收回兵權降為庶人,並不曾判死罪,這不正是念著妹妹的麵子嘛……”
“不過都是戴罪之身,不敢有勞娘娘關心,如若皇上得知娘娘如此清楚嬪妾家中事,定會對娘娘另眼相看,娘娘入主中宮指日可待。”
麗妃笑道:“妹妹還不知道吧,皇上和太後最近可是高興,廣玉長公主托本宮父親帶信,即刻就要從封地返回靖了,可不會因為妹妹這點事來責罰本宮,本宮尚未入主中宮,妹妹可要心話。”
宋漪含笑道:“嬪妾隻是實話實,大寧若能得姐姐如此賢德之人為後,皇上和大寧百姓定也不勝欣喜,屆時舉國歡慶,還望娘娘顧念妹妹一片赤誠之心。”
宋漪這話時,麗妃眼裏看著的她那表情,那語氣,不鹹不淡,合頤體,還是像以前那樣令人厭嫌,沒來由地心生煩膩。
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將這次對話繼續下去,宋漪的反應是麗妃沒有想到的,那個令她心心念念的後位,在宋漪眼裏卻視為無物,這讓她有一種勝之不武的挫敗感,於是轉身,對望秋:“回盛華宮。”
“恭送娘娘。”
一行饒背影伴隨著燈籠微弱的光亮,很快消失在大霧之鄭
竹影這才回過神來:“娘娘,這麗妃為何專門來月落閣,就為了和您那幾句話?”
宋漪眺望著遠處,若有所思道:“她關雲舒一向自視甚高,自然容不得我如今還是如此輕視她,按照她的性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不過也不會那麽容易讓她從我這撈到便宜,還有,最近幾日你就先不要去藥局了,以免被人抓到徒生事端,還會牽連到張禦醫。”
竹影點頭稱是,又問道:“娘娘,皇上立中宮的事,您是真不在意嗎?本來您才是皇上意屬的中宮人選……”
“心話!”宋漪冷冷地打斷竹影的話:“關雲舒愛去爭搶就去爭搶,放在以前,還是現在,都和我無關。”